一、迫害與殉教,誰先誰後?
德希達說:「書寫熱愛迫害」(因為有迫害才能激發出深刻的書寫)。在這裡可以改成:「信仰熱愛迫害」或「理想熱愛迫害」。
上週五,國家地理頻道有一個節目叫〈耶穌的崛起:殉教者〉,內容很縝密與精彩,是個相當激發思考的節目(用力推薦它)。它非常有邏輯地陳述一系列的問題,並一步步去論證其中的疑點。
主持人是一個歷史學家,很特別的:聖經史學家。他先從一個令人懷疑的問題開始:聖經上記載,基督教建立之初,羅馬帝國不斷地迫害基督徒,那麼,為何羅馬帝國後來居然奉基督教為國教?這中間的落差到底在哪裡?(後續還有問其它問題,這裡省略。)
他從其他史料中發現,羅馬帝國對於各種宗教的態度並沒有不寬容,只是要求所有異教徒跟其他人一樣,遵守羅馬帝國的秩序與法律,除非違法,否則不隨便逮捕異教徒。甚至,在史料中發現,某個執法者有意要讓被囚禁的基督徒獲得釋放,但基督徒不肯,寧願求死。
於是,重重的抽絲剝繭之後,這位史學家大膽地推論:不是先有迫害,才有基督徒的殉教行為;正好相反,是基督徒希望能夠殉教,才構成了種種關於迫害的記載。因為基督徒要效法耶穌的自我犧牲,那才是他們的虔誠信仰所追求的,甚至可以說藉此而更堅定其信仰。
過去,我們總是以為「人們為了信仰或理想,而去對抗壓迫者」。但是,這個節目卻提出了另一個相反邏輯的命題:「人們為了信仰或理想,而去製造壓迫者。」記得之前有看過類似的說法,學者認為出賣耶穌的猶大,也被列在聖者的行列,主要是因為猶大不僅促使耶穌完成了自我犧牲的任務,還為此背負了後世的惡名。
不過,節目只有推論至此,並沒有太多的價值判斷與延伸。因此,後續的倫理學討論是我們自己要開始進行的。這個節目是個很好的前導資料。
二、自我犧牲是死亡驅力,遠離了欲望
「人們為了信仰或理想,而去製造壓迫者。」這個反命題到底可以討論怎樣的倫理課題呢?強調重點要放在前半部,還是後半部?
如果強調重點放在後半部,傾向於歷史學的重新詮釋。這個命題是要為所謂的「迫害者」進行平反,認為他們是被栽上罪名,進而為他們申訴說,他們才是受害者。我認為,這當然可以是一個未來的延伸課題,但在此不宜快速地推論到這一步。(許多歷史連續劇已經都在做這樣的事)並且,這樣的反轉只是重新解讀歷史而已,對我們本身的助益並不大。
如果重點在前半部,則傾向於心理分析的倫理學探索。信仰熱愛迫害,熱愛殉教。我們不要把它侷限在宗教上,改成「理想熱愛迫害,熱愛殉道」,就可以從各種歷史中發現到許多對應的資料。例如,蘇格拉底。
這個命題要探討的是,抱持狂熱信仰的理想主義者,不僅具有受虐的傾向,並且尋求用自我犧牲來完成其理想。而我們可以進一步追問:這是一種自我毀滅的死亡驅力?還是一種創造的自由?當然,我的答案是前者。他不是自由的,因為他還被侷限在朝向統合的形上學當中,他還沒有領會死亡的真正意含,他還沒有做到最難的那件事。
這種行為違反自我保存的動物性本能,超出動物性,但是卻是而趨向自我犧牲的死亡驅力(death drive),把死亡縮限在激情、無限、自我完成(並朝向上帝)。而遠離了心理分析所強調的「死亡之欲望」(desire of pure death),遠離了死亡所帶來的敞開、自由、取消自我。
三、補充與雜感
這週五,這個節目有續集〈耶穌的崛起:基督徒〉,是另一個主題,但也很值得討論。由於不是我在這裡的主題,所以快速說一下它的內容。
主持人一樣鋪陳了很多聖經與羅馬帝國史之間有衝突的疑點,想要探討兩段敘事之間的落差(他已經把「歷史」界定為「敘事」了)。最重要的轉折如下。過去的認知是:「在羅馬的君士坦丁大帝之後,原本是少數的基督教,被奉為國教,羅馬帝國全面基督化。」經過各種疑問與證據的重新安排後,所出現的新命題是:「羅馬的君王遵奉基督教為國教,有其政治上的考量,表面上,羅馬帝國全面基督化,但其實是基督教被羅馬化,被納入了政治操作中。」
三種人:檢警辦案人員、歷史學家、心理分析師,都有很相近的過程,但是目標和條件完全不同。
檢警辦案人員:拼湊現實資料,還原現實事件真相,為了穩定社會秩序。
歷史學家:重讀文本資料,讓舊有敘事被重新脈絡化,為了讓思想活絡。
心理分析師:回溯心理資料,讓原初創傷再一次重複,為了讓人成為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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