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故事:秘密儲藏室
美國影集《六人行》(Friends)當中有許多關於愛情、友誼的探討,既充滿幽默感、又描述了細膩的心理變化與微妙關係,拿來作為舉例相當好用。我在這裡要講其中一集的小故事,內容有稍微做了一點改編。
妮妮和德德是一對新婚夫妻。妻子妮妮既有潔癖、又是個控制狂,不僅要求家裏保持有秩序、分類歸位、一塵不染,並且做每件事的順序與方法也都嚴苛地強調一絲不苟。總之,一切都要在她的掌控之中。朋友們常常受不了她這一點,但德德很愛她,也早就習慣了她這樣的毛病,所以兩人相安無事。
兩人結婚之後,德德搬進了妮妮原本就租了很久的房子中,一起生活。有一天,德德無意間忽然發現家中有一扇門,是他過去從來沒有注意到的。這扇門一直都沒有被打開過,以至於新婚一個多月之後,德德才發現這扇門。
德德端詳了一下外觀,判斷門的後面應該是個小小的房間,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先去拿出家裏的一大盒鑰匙,試著找出相配的鑰匙,試了很久,都沒有成功。
於是,他等到妮妮回家,追問妮妮。妮妮表現出尷尬的表情,她不肯打開門,也不肯告訴德德門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她說,希望德德讓她保有自己的私人隱私與秘密。當然,這樣一來,更惹得德德非得想探個究竟,想方設法要打開這扇門。
德德趁著隔天妮妮去上班的時候,弄了許多工具,拼命想要撬開這扇門,幾乎把門弄破。最後,被他的朋友用一根迴紋針給打開了。原來,裡面是一間儲藏室,堆放了滿滿的雜物。
德德當然趁機糗了妮妮一番,因為他終於知道妮妮維持家裏秩序的秘密,就是靠著這個雜物儲藏室。稍後,德德說:「那我也要把我的雜物放進來囉!」沒想到妮妮卻斷然拒絕:「不,不行,它還是有經過整理的,不准你把它變亂!」
這就搞得德德滿頭霧水:明明就是一間凌亂且堆滿無法分類東西的儲藏室啊?這個命令與邏輯如何成立?
二、儲藏室被建構的秘密
以下,我要用理論概念分析一下這個小故事,說明儲藏室是如何被建構起來的。妮妮的儲藏室只是儲藏室,但是在我們的理論中,它正是社會當中被排除出去的一群人:弱勢者、流浪漢、陌生人等等。這個「建立秩序」的故事結構中,有一個排除與一個例外。
第一,一個排除。
建立秩序,需要排除掉無法被秩序所容納的雜多,把這些雜多保持在秩序的邊緣。雜物儲藏室就是妮妮建立她乾淨、整齊、有秩序的生活場域所需要的一個排除空間,它不是在屋子之外,它就在屋子之內,但卻又無法進入到可見的屋內秩序之中。簡言之,它是內在的,但它卻是不可見的、隱藏的、邊緣性的。
第二,一個例外。
建立秩序,還需要另一種更為必要的例外:就是建立秩序者,或者說,建立秩序所需要的規則源頭。妮妮就是這個例外,她是有秩序空間的起點,整個屋子的秩序由她而起、經她安排。她自己需要遵守秩序嗎?由於規則是她訂立的,當然她自己會遵守,但是,一旦規則需要變動時,她就是那個唯一可以改變規則的例外。她既在秩序當中,卻又隨時可以保持在秩序之外,這個例外正是秩序的奠基與根源。
三、異議分子是它者、是絕對差異
上面這兩點,究竟說明了什麼呢?
1.我們的社會象徵秩序希望保持自身是個整體、是個All。弔詭的是,整體的構成性原則是「排除與例外」,整體要靠著「在它之外的東西」才能建立起來。父權社會本身的普遍性是矛盾的、跛腳的。
2.社會象徵秩序為何要這麼做呢?是因為要把那些會造成整體無法整合、無法封閉的東西——差異、裂隙——給排除掉,因為差異和裂隙早就內在於、固有於、既存於社會之中。
3.看起來,比較好的結論應該是:社會要容納異議分子、社會要把它所排除出去的差異與裂隙給包含進來。這已經是老生常談了,從批判理論開始到傅柯都在喊著:反抗、抵抗、對抗….。Zizek還能有什麼新意呢?
Zizek要說的是,「容納異議分子」這件事並不簡單,許多時候,表面上看似已經做到,其實並沒有做到。因為最困難的地方在於:要弄清楚怎樣叫做異議份子?僅僅只是一個反對者、反抗者、持特殊意見者,或是弱勢者、流浪漢、陌生人嗎?錯了,真正的異議份子是個它者Other,他自身首先必須是絕對差異、是徹底裂隙、是lack of being,他首先必須先不同於他自己,他沒有同一性。
唯有絕對差異與徹底裂隙,才能對整個社會產生革命的作用。否則,我們就只會看到兩個(或諸多)具有同一性的自同者不斷地對立、拉鋸、衝突而已。
最後,補充說明術語的區分。「社會秩序要靠著一個例外來奠基它,例外是秩序的構成性原則」,這在Zizek的術語中就叫做「普遍的例外」(universal exception)。父權社會的構成,就是靠著這樣的原則建立了All。當然,Zizek反對代表陽性的All,而擁護代表陰性的Not-all(不會有例外)。不過,我在這裡不打算發展這些細節。我只是要區分一個常見的混淆:一般人會把「普遍的例外」這個術語混淆成上述的第一種排除,事實上,它是第二種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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