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蔣興儀
清華學院的家族這學期要邁向另一個階段的發展,在支持性家族的型態之外,還要發展為學習性家族的型態。支持性家族的主要功能在於情感的培養與建立,以聯絡和關懷的方式來進行家族的互動,而學習性家族則希望在這個情感信任的基礎上,更進一步讓家族產生學習的目標與成效,使家族成員之間不僅只是相知相熟而已,還能夠相互砥礪與改變,營造出一個具有共同深層體驗的家族共同體。
在這個階段轉換的過程中,帶領家族的高年級家長們提出了一個主要的困境。此一困境為:家族的成員來自不同的科系,這樣的結合所形成的是一個極為異質的團體,成員們不僅背景不同、專業不同,興趣更是大不相同。這種歧異的團體組合,在聯誼時要能夠產生話題就已經很困難了,要再更進一步找到可共同學習的主題與目標,實在是難上加難。
針對家長們所陳述的這個困境,我提出下列的幾個思考方向。
1.重新發問,將困境轉為起點
家長們所陳述的困境,可具體呈現為「異質性團體如何凝聚?」這樣的問題。意思是說,異質性團體本身具有太多的差異,以至於無法同質化(似乎也不該這麼做)。如果問題是這樣的話,學習家族的方向就變成是不可行與不可能的了。但是,如果我們換個問題來問,那麼,這個困境就不再會是一個困境,而會成為一個起點,學習家族不僅是可行與可能的,並且正要從這裡開始。
我們要重新提出下列問題:「異質性團體夠異質嗎?」一旦問題改變,就等於我們拋棄掉困住我們的舊觀念與舊範疇,重啟一個新的思考脈絡。舊問題「異質性團體如何凝聚?」所關心的其實是同質化這件事,而新問題「異質性團體夠異質嗎?」所關心的才真正是差異本身。因此,當我們能夠重新問問題的時候,原先的困境便不再是行動的阻礙。反而是行動的起點。
2.差異是,我要與我自己不同
「異質性團體夠異質嗎?」這個問題所質疑的是「異質性團體」這個概念。一般人以為,彼此之間存在著諸多差異的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就是異質性團體。事實上,在這樣的團體之中,一點都沒有差異的存在,每個人雖然和其他人不一樣,但每個人其實都還是跟自己一樣,堅守著自己原本的品味與思考,固定著自己原本的性格與生活方式。每個人自身的存在狀態是同一的,不論是所想、所成、所是,都沒有任何的變化發生,都是早已在可估算的預計範圍之內。
每個人都還是他自己,也只能是他自己,這樣的異質性團體乃是「無差異的異質性團體」。因為差異只是存在於個體之間的差異,只存在於個體之外,這種外在差異,還遠遠不是個體自身的內在差異。外在差異是一個自然的事實,無庸置疑,也不需要去討論它。內在差異,才是我們所關心的,才是人類行動的可能性。簡言之,只要差異在我之外,而非在我之內,就沒有任何的差異可言。若差異在我之外,則所謂的異質性團體也不過就是一群各自獨立的、具有自身同一性的自我,全部加總起來而已。我們要強調,真正的差異不是「我與別人不同」,而是「我要與我自己不同」。
3.擦槍走火,歡迎對立
學習性家族的經營目的,正是要讓差異在其中發生,在每一個人的「之中」發生。也就是說,透過學習性的議題討論與思考,可以讓原本那個無差異的異質性團體,經歷某種徹底地、激進地異質化,成為「不斷差異化的異質性團體」。「不斷差異化」揭示的是一個持續進行的動作,這個動作使得共同體中的每一個人都能夠開始與自己不同。
當然,動態差異化要能發生,主要是來自於我與其他人的遭逢與擦撞。由於我總是我自己,若我要能夠與自己不同,便需要他人的干預與介入。這個過程不僅會擦出火花,也可能會擦槍走火,更可能整個燃燒起來。用了這麼多關於火的隱喻,意思是說,支持性家族給予的是蠟燭般的溫情與溫暖,但學習性家族是如同火把般,更為熾熱與延燒。它所表現出來的特色將會是:不怕衝突、承擔批評、接受質疑、歡迎對立。
4.存在世界的結構性扭轉
學習性家族雖然以「學習」為名目,但是它的任務不是知識的線性累積與增加,這種知識的擴增工作在各自的系所課程中就可以做到了,不需要清華學院來做。清華學院要做的是,讓家族成員自身存在的世界發生一種遽變,發生一種結構性的扭轉。在這種情況下,我原先的存在世界經歷到一種摧毀,既有的秩序瓦解,固定的原則坍塌。當然,害怕、恐懼和焦慮會隨之而來,然而,這正是徹底改變的發生關鍵。這種改變需要家族的長期經營與深入的接觸,也需要建立在家族原先的情感基礎上,並且,它能夠將家族情感帶往另一種不同的狀態。
◎附註:這篇文章的理論靈感來自於下列這段話。紀傑克說:「拉岡逐漸地移動,從接受海德格對笛卡兒式的批評,把我思當作另一種佛洛依德式的主體之『去中心』版本,轉變為主張某種弔詭地、反直覺地擁抱我思為無意識之主體。」這段話所牽涉的脈絡甚為複雜,大可不必理會,只需注意「去中心之主體」和「無意識之主體」之間的轉換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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