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儀的學術和日常散文

作者：蔣興儀



這週讀書會是藉由電影《醜聞》來談「愛」。之前說過，與他人分離是死亡經驗，但死亡經驗不只如此，去愛人也是死亡經驗。

學生說，愛會讓人變軟弱、虛弱，因為會失去自我。這是對的，而且還要更推進一步：愛會讓人絕對軟弱，絕對無自我。因為他人闖入到我的內心深處，愛他並接受他的異質性，為我帶來的是自我的徹底瓦解與分裂。這也難怪，對於愛的感受不只是喜悅與甜蜜，更多的是恐懼。

然而，自我的徹底瓦解與分裂，同時也是我獲得開放與自由的時刻。因為我擺脫了僵化自我的束縛，我不必被封閉的自我給侷限住。如果我們能夠勇敢地承擔愛人所帶來的恐懼，接下來的經驗就是這樣的自由。

但是，往往我們在愛人時候，都只走了第一步就停住了，席捲而來的恐懼讓我們退縮，不敢繼續愛下去。這時我們會怎麼做？學生說，我們會用扭曲的方式來表達。

《醜聞》的男主角趙原（裴勇俊飾）一開始不會愛、不懂愛，只是和女人廝混、玩玩。當他察覺到他已經陷入愛之中時，他感到他平日對帶女人的那種意氣風發不見了，他開始害怕無法掌握自我，開始恐懼自己變軟弱。



因此，趙原不敢承認自己的愛，他用權力來保護虛弱的自我，試圖為虛弱的自我建立堅硬的防護罩。權力必然向外施展，用攻擊他人的方式，來顯示自身的強悍與強硬。他刻意去羞辱他所愛的人，以傷害她的方式，來迴避他自己虛弱的自我。（他不會去羞辱那些玩玩的女人，反而會去羞辱愛人）



通常，人會開始使用權力或暴力時，表示他的內在已經萬分脆弱，他才要奮力一搏，來證明自己還存在、尚未失落。學生做了一個很好的比喻，就像是懸吊在半空中時，更要死命拉住繩索，不敢讓自己掉下愛的深淵。

後來，他承認了他的愛，他開始改變他先前玩樂的生活，他開始卸下強硬的面具。最明顯的地方就是：他冷冷地拒絕和堂姊趙夫人繼續進行賭注。這時，他應該就要成功了，他準備要放開繩索，讓自己向愛開放，進入愛的深淵，接受死亡經驗。

只是，終究還是差了一步。他沒有勇氣把他的愛完成，他不敢徹底經歷愛所帶來的死亡。他最後用自殺式的求死，讓自己停留於愛的深淵半途中。我們作一點卡通式的想像：在他放開繩索，向下掉入深淵的途中，忽然，一切都靜止了，他停在半空中，永遠被凍結了。他的自殺（不願去就醫），讓他沒有愛完這一次，當然，也就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對於愛，他逃避了兩次。第一次，是用權力來防堵愛，把愛推在門外。第二次，是用自殺來中止愛，讓自己停留在愛的半途中，停留在死亡的半途中。

在拉岡的脈絡，他用的術語不是「愛」，而是「欲望」：Follow your desire! 呼籲的就是，要我們跟隨自己的欲望，接受自身的分裂與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