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儀的學術和日常散文

作者：蔣興儀

從拉岡的觀點來看，第三種「正義上癮者」才是我們容易陷入的錯誤。那是超我之心理機制的絕佳展現。

3.「正義上癮者」，臥底警察阿力，他所上癮的是道德正義。這是我認為在這部片中，最需要去討論的主題。因為不少人容易在這裡犯了和阿力一樣的錯誤。也就是說，我們一般人不太可能是阿芬或昆哥，但是卻極有可能成為阿力。

阿力臥底七年，他必須付出真正的感情才能博取昆哥的信任。他要真的為昆哥犧牲、為其家人付出、為兄弟賣命。但是他又不能做的那麼真實，還必須要保持距離感，因為他隨時都準備好要揭露一切，要立即把「兄弟」轉變為「敵人」



因此，表面上看起來，阿力的絕望似乎來自於他的身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隨時都在掩飾自己、隱藏自己。我認為不是這樣的，阿力知道那只是他的工作，阿力知道每個工作都有它的風險與困難，他並沒有在這個環節上猶豫和徬徨。這並不是阿力絕望的原因。

阿力的絕望，源自於他開始想要制裁阿芬的丈夫。他已經不像先前那樣，只是單純地想要「幫助」吸毒者，他現在是想要「消滅」吸毒者。他要擔任執行正義的劊子手，針對社會的毒蟲、毒瘤，把他當成廢物一般給清除掉。

看過這部電影的許多人，都會提到阿芬的丈夫，大家都非常討厭他，恨他恨的牙癢癢的（飾演此角色的古天樂還因此獲得金馬獎提名）。恨他的不負責任，恨他把阿芬拖入毒癮，恨他叫阿芬去接客，恨他連自己的女兒也動歪腦筋，…真恨不得要他立即去死！但是，不管恨他的理由有多麼充分，我們認為自己「應該」迅速地拿起正義之槍，就此斃了他嗎？



這不是正義，只是假藉正義之名，逃避自己的焦慮。把正義作為自己無法接受虛無的藉口。

阿力的生活是特殊的，他接觸到各種社會的邊緣人，深刻體驗到他們的界限經驗(limited experience)。正是因為如此，他或許比我們一般人有更多的機會被引發生存的存在感：人對於自身存在處境之感受。那是一種面臨難關、絕境、死亡的情境，引發的是分裂、焦慮、虛無的感受。



在這樣的處境之下，阿力走錯了，他選擇逃避，他設法排除他的焦慮和虛無。因此他才會去制裁阿芬的丈夫，並且因此而讓自己陷入絕望。我們可以看到，電影的後面，在他制裁完阿芬的丈夫之後，反而感到更大的不安，反而想要拿起毒針來為自己注射。

擔任正義的劊子手並沒有讓他感到自由與自在，他真正想要擺脫的，是他的上癮，對於正義的上癮。拿起毒針不會解決問題，只是從這一種上癮轉換成另一種上癮而已。唯有接受虛無，並且擺脫任何一種上癮，才能讓他自由。

爾冬陞很用心，精心設計了劇情，也碰觸到一些人心的關鍵點。但是從心理分析的角度來看，在電影的最後，才是我們所要討論的問題的剛開始。

如果我們對於阿力去懲罰阿芬丈夫的舉動，打從心底感到贊同，深深覺得那是大快人心的。那麼，我們很可能就是下一個「正義上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