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zek的笑話:沒有奶油的咖啡、沒有牛奶的咖啡

 

 

這是Zizek喜歡的一個笑話,他在很多脈絡都會使用它:

 

劉別謙(Ernst Lubitsch)的經典喜劇《Ninotchka》中有一個辯證的絕妙笑話:男主角來到一家自助餐廳,點了不加奶油的咖啡;服務員回答:『抱歉,但是我們的奶油用完了,我們只有牛奶。我可以給你端來不加牛奶的咖啡嗎?』 在這兩種情況下,顧客都是單獨喝咖啡,但這種咖啡每次都伴隨著不同的否定,首先是無奶油咖啡,然後是無牛奶咖啡。

 

他用這個笑話來說明馬克思的意識形態在我們生活當中所起的作用,以及,拉岡的心理分析的無意識在我們生活當中所起的作用。

也就是說,我們生活當中,有許多背景、脈絡、架構,是看不見的,或是隱形的,但是這些看不見的背景,決定或支了配我們的行為或思維。隱形的脈絡,就是在表面上被否定的東西,它依然起著重要的作用。無奶油或是無牛奶,即便都被否定,但是它仍然決定了這是怎樣的咖啡,咖啡仍是不同的。Zizek說:

 

這兩者不是同一回事:沒有奶油的咖啡或沒有牛奶的咖啡。你沒有得到的東西是你得到的東西的一部分。

 

「你沒有得到的東西是你得到的東西的一部分」,這其中的「沒有」不是真正的沒有,它具有另一層意涵的「有」(意識形態的,或無意識的),它甚至在實質的「有」的背後,佔有支配性的地位,決定了那個實質的「有」。

舉一個日常生活中的例子。在台灣,如果我們跟房屋仲介說:「我要買沒有暖氣的房子」,仲介會回答我們說:「抱歉,我們沒有暖氣,我們只有沒有冷氣的房子」。不管哪種房子,在表面上,都是只剩下一間空空無裝備的房子,但是這兩種說話的語境,顯示了完全不同的背景認知。因為台灣地處亞熱帶,我們的房子,大多沒有暖氣,只會裝冷氣,裝暖氣的房子是屬於北美或北歐的溫帶天氣。所以,我們的背景脈絡(裝暖氣或冷氣),決定了我們對主題(房子)的認知與描述方式,甚至是對房子的理解與定位。換言之,即便是「沒有」(暖氣或冷氣),這件事也相當重要,它是具有某種意義內涵的,總是在看不見的背景或隱形的脈絡中,起著作用。

同樣的,無奶油咖啡和無牛奶咖啡,正是代表著不同的話語背景脈絡,或是說,代表著不同的意識形態、不同的生活無意識。我在網路上找到一些作者舉的例子,我自己也想了一些例子,以下試著用例子來解釋Zizek這個無奶油咖啡和無牛奶咖啡的笑話。

例子一。當我們向父母表達,我們所期待的家庭是一個「沒有爭吵的和諧家庭」時,父母卻給了我們一個「迴避衝突的和諧家庭」。兒女期待的「沒有爭吵」,指的不是都不發生爭執,而是能夠在爭執中,雙方儘量溝通,了解各自的立場,化解誤會,並願意改變自身,營造出來的是一個和諧且積極的家庭氛圍。然而,父母的行為,卻是把家裡的爭執點掩蓋起來,盡量迴避會造成爭吵的話題或爆點,只是營造一個表面的和諧,骨子裡卻暗潮洶湧的家庭氛圍,這是一個消極的家庭。因此,同樣是看不見爭吵的話語背景,但是營造出來的家庭氛圍卻全然不同。

例子二。某大國施行脫貧或扶貧政策,預期的目標是要讓窮人獲得工作以及較高的收入,脫離貧窮線,實現一個「沒有窮人的富裕社會」。但實際上執行的結果,卻是成為一個「看不見窮人的富裕社會」。也就是說,窮人依然存在,但是他們在數字統計上不被看見,用計算的詭計把他們消除了。另外,也讓窮人隱身到更為隱蔽的角落,使他們遷居、不讓他們露面,窮人便消失在鏡頭或公眾視野之中。因此,富裕社會表面上看似相同,但是其中的兩種否定(沒有窮人、看不見窮人)的話語背景,其實質內涵卻迥然相異。

例子三,跟上面的脫貧例子類似。歐美等富裕國家湧入了大批移民,政府搬出的口號是實現一個「消融移民的平等社會」。理想上,這樣的社會,不再有移民,因為移民能夠融入新國家,他們夠歸化國籍,不再具有移民身份,而成為本地人的身份。甚至也能有適當的工作,並逐步地達到和富裕的白人一樣的生活水準,把富裕分給移民。但是,這個口號中的「消融移民」,實際上卻變成了一個「趕走移民的平等社會」,讓國家中沒有移民的存在。沒有那些來搶飯碗的人,沒有那些被標示為不平等的指標性人物,國家當然就會看似平等。本來是要消除掉移民身份,相反地卻更加地清楚地標示出移民身份,並藉此來消除他們。無奶油,消融移民:讓移民變成本地人。另一面則被輸入了相反的意識形態,無牛奶,刪除移民:把移民趕出我們國家,不平等就不會被看見了。

上面這兩個例子,類似於Zizek自己提到的例子:

 

1990 年東歐共產主義政權的解體難道不是用了類似的把戲嗎?抗議的人們要的是『沒有腐敗和剝削的自由和民主』,而他們得到的是『沒有團結和正義的自由和民主』」。

 

同樣是享有著自由和民主,但是「沒有腐敗和剝削」大大地區別於「沒有團結和正義」。前者是真正的平等社會,沒有巨大的貧富差距。後者卻只是一個空有選舉制度的不平等社會,只有表面上的制度性民主,沒有實際的公民社會和民主精神只有無意義的消費自由,沒有實際的思想自由和革命自由(感覺這與我們台灣今天的情況很類似)。

另外一個相似的例子,是有位作者提到上上屆美國選舉時,桑德斯和川普的區別。兩者端出的咖啡,都是強調美國的「美好生活」。不過,桑德斯的奶油是指「億萬富翁」,沒有億萬富翁的美好生活。而川普的牛奶則是指「移民」,沒有移民的美好生活。

例子四,出自薩拉馬戈的小說《投票記》。書中描述了一場選舉,首都城市的選民投出75%的空白票,大大地嚇壞了政府官員。政府以為是投票日壞天氣造成的,隔幾天後,馬上再度舉辦重選。結果,第二次更誇張,所有選民都去投票了,沒有人缺席,但是卻有更高比例的空白票,85%是空白的。這樣的結果震驚了政府官員,有官員認定這是一場預謀的叛亂、叛國的舉動,譴責選民並設法報復選民。在這個故事裡,同樣是民主選舉,選民所要的是一場「沒有干預的民主選舉」,而政府所要的是一場「沒有空白票的民主選舉」。選民依照選舉法律,並在不受外力干預的情況下,沒有違法地表達自己的意願,即便這個意願顯露出他們對政府的失望與不信任,但仍然是合法的投票。然而,政府官員可以接受任何一個政黨獲選,也不在意在野黨翻盤,但就是不能接受這種空白票的結果,而且是高達85%。顯然,政府官員對於民主選舉的看法,並不包含空白票的這種結果,他們無法將其視為一種民主的表達、視為投票結果的可能性,拒絕接受它,並開始想方設法地報復與懲罰選民。

例子五。現今的網路媒體報導充斥著各種自媒體的來源,也充斥各種吸引民眾點擊的誇張花招或噱頭。原本的網路社會,打破了單一平面媒體的霸權,開放了各種言論的表達方式,民眾期待的是獲得「沒有謊言的言論自由」,即更多地看到深層的事件內幕,深度的真相報導。然而,五花八門、眼花撩亂的媒體,卻是為了吸引觀眾目光,而誇張地渲染不足以稱之為新聞的事件,把毫無新聞價值的瑣碎事件變成新聞。所以,媒體給予我們的乃是「沒有言論的言論自由」,所報導的言論是過多的八卦和宣傳。「沒有言論」:其言論是空洞的、無意義的、無內容的、喧嘩的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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