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儀的學術和日常散文

作者：蔣興儀

學生經常問：「死亡驅力」是什麼？

佛洛伊德的「死亡驅力」很歧異，以致於出現了各種解釋。主要的有兩種，要嘛認為它落後於生命驅力（因為它破壞生命），要嘛認為它服務於生命驅力（因為它的破壞是要帶來新的生命）。前面那種說法，挺常識的，不必佛洛伊德，誰都可以說得出來。後面那種說法，則是中了黑格爾的毒太深。這兩種都不是拉岡所主張的。

在跟學生解釋之前，我會先說一個命題：「動物不會死，人會死」。

既然「動物不會死」，則這裡的死亡，就不是那種生物學意義下的死亡。不是指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翹辮子、進棺材的那種死亡。

只有「人會死」，意思是說只有人才能夠有心理的、精神的、內在的死亡。

對拉岡和紀傑克而言，死亡是一種徹底改變。是【人在此世的超越】，這種超越和彼岸或來生都無關，他超越的是他自己，超越人性而成為非人(inhuman)。

換句話說，主體由他的內在來承受分裂，承受他的非存在之匱乏。他不再具有自身內在的中心，他的內在被「外在化」。拉岡的術語叫extimacy。

用我們熟悉的佛家用語來解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麼叫「成佛」？放下屠刀之後，就會馬上變成神仙嗎？當然不是，我能夠放下屠刀，表示我經歷了徹底的改變，我經歷了死亡。所謂的「佛」是指「非人」，是指人超越了他原本的人性，他原本的人性是拿著屠刀之殘忍。

（我們同樣可以說：動物不殘忍，只有人殘忍。人比動物高一等，但是這個高一等，可以是極度邪惡，也可以是徹底自由。）

為何拉岡和紀傑克要強調「死亡」，並且為其恢復名譽？這就涉及他們對於「超我」的抨擊。因為「超我」拿著屠刀，並且殘忍；「超我」追求生命，不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