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蔣興儀

與君一席話。
前兩天,跟教哲組的幾位好朋友一起聊天、討論、爭辯,引發了很多想法。其中,爭論到一個關於「走出去」的問題。這個問題不是第一次接觸,十年前讀碩士班時,參加了梅洛龐蒂讀書會,就曾聽過在場的老師學長們爭辯,只是當年紀小,似懂非懂。今天的我,總算對這樣的問題有了些頭緒。

百合派主張:要走出自己的書房,到人群中去!亦即,擺脫理論的空談,進入實踐場域(這個呼籲通常會針對讀哲學或理論的人而發)。

菊花派主張:在書房中也是一種實踐,它正是我們最親密的日常生活。憑什麼攻擊它?為什麼總是只有兩個被規定好的選項,而且是勝負已分的兩個選項?

拉岡派主張:百合和菊花都各自對了一半,而另一半則錯得離譜。分析如下:

1. 我關在我的書房裡,坐在我的書桌前,安於日常現實的我,是軟弱無力的。因為我難以去改變週遭現實中,現有的一切生活困境,包括不正義與不公平。我只是安享於自己個人的安穩和平靜,我只是尋求心情上的平衡狀態,不喜紛擾,討厭對立。

這是百合說對的那一半,「平衡者」是僵化與頑固的,不肯改變的,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

2. 於是,我走出書房,丟開書本,直接把想法付諸於行動實踐。我期望自己能創造新生活,能夠達到突破現狀的激進化,於是,我決定做一個「逾越者」。我一方面要求立新,另一方面更要求破舊。正是在這裡,我必然展開了超我(superego)的攻擊,為了實現我所建立的幻象(fantasy)(未來新生活),我必須積極地撻伐舊官僚、抨擊腐敗的主流、聲討那些安於現狀的既得利益者。

這是百合錯得離譜的那一半,「逾越者」雖然矯正了舊有弊病,但是他同時也製造了新的危機,他以幻象作為合理化的藉口,執行超我的鞭策,對他人殘酷。

3. 既然,走出去太危險了(不是我遭遇危險,而是我製造危險),那麼,我只好退回到我的書房,再度封閉起來,尋求平衡就好。

這是菊花錯的那一半,如果前進一步作「逾越者」不對,退後回去作「平衡者」也絕對不會是對的。因為那並沒有回應到「逾越者」當初對「平衡者」的批判。「逾越者」的錯誤,並不在於他太激進,相反地,而是他不夠激進,他所前進的那一步,太小步了。

4. 菊花說對的另一半是什麼?我們可以不是這兩個選項,兩個對立的選項總是排除了其他。我可以回到書房,但不是退縮為「平衡者」,而是坐在書桌前面,進行論述實踐,成為「超出者」。超出幻象、超出二元對立、超出那些由我這個主體所構成的一切。此時,我依然在我原來的位置上,卻完全穿透了那個位置。什麼叫做「超出者」?我關在房間裡,但世界在我裡面,我已然超出我自己。

「離開」並不等於「走出去」
離開,還帶有著一個自己,甚至是把自己給擴張
走出去,卻是要走出自己,直到消除自己的地步

「平衡者」:根本沒有離開,也沒有走
「逾越者」:一直離開,卻走不出去
「超出者」:不必離開,逕自便可以走出去(此時,是否離開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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