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馬戈《盲目》:災難中如何活得「像個人」

 

一、前言

 

薩拉馬戈的《盲目》是一部類似世界末日的小說,故事敘述發生了一場大流行瘟疫,受到感染的人都瞎了眼睛,變成了盲人。官方為了控制傳染,先是把受到感染的人都放到精神病院隔離了起來。在隔離所內,發生了許多考驗人性的事情。後來連看守隔離所的士兵都瞎了,隔離所已無人看管。主角醫生和醫生太太一行七個人,便找尋出路回家,一起待在某人家中,四處找食物求生存。

女主角是醫生太太,她是這場瘟疫中唯一沒有瞎的人。她假裝瞎眼,是為了陪伴丈夫進入隔離所。因為她看得見,所以她作了許多旁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最後,又帶領離開的七個人,照顧並安置他們,可以說是這個故事裡的女英雄。

薩拉瑪戈所描寫的,不僅是發生了某種流行病的傳染「事件」,並且,更令人害怕的是,被傳染的盲症患者眼前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見的白。每個人都看不見發生了什麼,發生的是一片「空白」。這使得患者所有的日常生活,人生行住等頓時被打斷,進入一片虛空的境地。這裡的「陷入『空白』的『事件』」,同時有著雙關的意涵。

我自己大概把這本書分成三個部份。

第一個部份在講個人的處境與心態,描述眼睛瞎掉時,所有人當下的恐慌與震驚。第一個盲人開始看不見,我們會以為他是偶然地眼睛出問題了。但是,他到眼科去看醫生後,眼科診所裡的醫生、病人、護士等,還有其他他接觸過的人,開始跟著瞎掉,於是,我們知道,這是一場瘟疫,一場流行病。任何人,在任何時刻任何場合,突然地瞎掉看不見,一個人接著一個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怖氣氛,打從心底令人感到顫慄恐慌。

第二個部份在講群體生活,一群盲人被官方隔離起來,但卻是處於被拋棄的狀態。於是,出現了一群瞎眼流氓,他們霸佔食物,要求其他病房的人用財物來換,甚至,後來要求用女人來換食物。薩拉馬戈在這部份的描述,引發我們去思考諸多嚴肅的問題。例如,當公權力或國家沒有把人看成是人,把他們丟棄在一個袪人性化的生態中時,作為人的權利沒有了,作為人的尊嚴,還能剩下多少?例如,當生存變得極度困難時,我們能保留人性尊嚴到怎樣的程度?文明和教養,是否很容易就瓦解?因為文明和教養需要靠很多條件來維持,而這些條件,在眼盲和流行病的情況下,早已蕩然無存。

第三個部份在講一位英雄,即那位唯一沒瞎的醫生太太,她負起照顧眾人的責任。當精神病院的大火燒起來,眾人從無士兵看管的隔離區離開後,便要想辦法在外面的世界生活下去。他們一一從各自的居家來尋找合適住的地方,醫師太太則到處去搜刮食物,並負責讓所有人弄乾淨身體,吃飽飯,為大家朗讀,使大家在心情上安頓下來。比起驚心動魄的隔離所,這裡的安寧生活狀態,顯然有著強烈的「回家」與「回歸」的味道。

我和朋友討論後認為:面對大災難,「如何仍然活得『像個人』」?是這本書要闡述的主題。在各種作為人、成為人的條件失去之後,不僅僅只是要活下去,並且要活得像個人,乃是這些盲人、我們所有人的考驗。

 

二、因為「無權利」而不像個人:被公權力拋棄

 

如何活得「像個人」?外在的條件即是人的生存權利,和具體生活條件,這樣的條件本來應該首先由官方的公權力提供,是政治上頜法律上的權利,然而,公權力在這裡是蕩然無存的。

這群被隔離在精神病院的盲人們,雖然有士兵在外看守,但士兵害怕自己被感染,完全沒有任何管理和安置的作為,等於是放棄他們,任他們自生自滅。除了將不定時送來的食物,丟擲在中庭讓盲人自行搬取之外,士兵就只是拿著槍守著門,甚至,這把槍還對準了這些被隔離的盲人。

士兵的任務僅剩下:保證沒有任何人可以被放出去。若是有盲人向門口移動,士兵出於害怕,會開槍射殺他們。在第一個盲人被射殺之後,士兵的開槍動更加肆無忌憚,只要盲人越過界線,士兵甚至會以掃射的方式,處決(我認為這就是「處決」)這些盲人,並命令其他盲人自行掩埋屍體。

後來,第三病房出現惡勢力,一群瞎眼流氓,用槍、鐵架等武器,綁架了食物,用來控制所有人群。受害的盲人們向士兵投訴,訴諸於士兵的保護,期待有公權力和正義的出現。但得到的卻是士兵的漠視與裝聾作啞。

 

士兵裝作沒聽到,某回有位上尉前來視察時,下給中士的命令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他們自相殘殺,那就更好了,他們的人數就會變少。

 

公權力的無能,不是出於局勢困難而做不到,而是出於人性的惡質自私而不願意做。士兵們已經不把這群盲人當作是人,只是當成傳染病原那樣的穢物,避之唯恐不及(他們這時還沒有仔細想過,很快就輪到他們也瞎了)。一旦不被當作是人,被拋棄在這種「袪人性化的生態」之下,剩下的就只是活在其中掙扎的盲人們,他們自己的事了,盲人們只能憑借自己的「像個人」期待,接受各種善惡的考驗。

眼盲,代表理性的瓦解,各種組織、秩序、邏輯等合理性。這所隔離盲人的精神病院,已然像是一間在城市裡的集中營。裡面的人表面上是被隔離與管理,實際上是被政治和法律所遺棄與放逐,成為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所說的「裸命」(bare life)

 

三、「逐漸」不像個人

 

即便被遺棄,但還是有人願意在艱困的情況下,努力維持人性的尊嚴。醫生和醫生太太所在的第一病房,努力維持了生存的秩序,是由這對夫婦扮演了關鍵的角色。

 

這醫生總是不厭其煩地告我們,如果我們不能活得完全像個人,至少也要全力避免活得完全像禽獸,他的太太一再重複這些本質上如此簡單淺顯的話,結果整個病房的人都把她的勸告變成了一種格言,一種權威,一種教條,一種生活規範,這樣的態度使人對他人的處境與需求多了一份體諒

 

這樣的耳提面命,在這種時刻,是觸動人心的提醒。眾人在眼盲帶來的手足無措和失去希望時,這個提醒和勸告,是人心中殘留下來的希望,與些許的光明。病房中的盲人,的確因為這樣的耳提面命,對於他人的要求,更加寬容。例如,當戴黑眼罩的老人要求住進空床位時,大家很快就接受了他。

在隔離所中,醫生的權威是存在的,雖然這位眼科醫生早已經失去了他的專業權威,沒有人在眼睛上需要他了,但是他的社會地位權威,仍然讓他保有說話的份量。

只是,醫生畢竟也是人,再怎樣有教養、再怎樣堅持尊嚴,也會在經歷各種磨難後,被磨盡了力氣,而「逐漸」不像個人。當盲流氓宣佈隔天要送女人過去,用各病房的女人來交換食物。在這個命令之後不久,醫生上了戴墨鏡的女孩的床,並和她作愛。醫生太太一切看在眼裡,她沒有阻止,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事後,醫生請求原諒,並說自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戴墨鏡的女孩則哭了。醫生太太反倒是安慰這兩個人。

這個段落,讓我感受到一種莫名情境中的莫名舉動,無法探究醫生的動機,這位一直呼籲要「像個人」的道德指引者,如何也會逐漸朝向「不像人」的道路上去?或許正如薩拉馬戈所說:「有些事情最好別去解釋,只要說出事情經過,而不要探究人們內在的思想與感覺」。或許,就像醫生太太安慰這兩個出軌者的行徑一樣,我們也沒有資格去苛責醫生,我們誰也不知道,在那種情境之下,輪到我們自己時,我們會作出什麼事?

 

四、誰才像個人?道德測試

 

瞎眼流氓出現之後,這股惡勢力的野火延燒之後,逼得其他受害者,要接受各種考驗,不斷有測試人性的情境與對話發生。

例如,有段對話,是關於是否送女人去給盲流氓換取食物。惡霸瞎眼流氓們先是扣留了所有的食物,搜刮了其他病房的財物,要求用來交換食物。之後,瞎眼流氓又用食物來威脅並宣佈說:我們要女人。這時,其他病房中,掀起了一番論戰:要不要送女人去流氓那裡換食物?有男人認為無妨,也有男人不同意與抗議,鬧鬧哄哄,「男人在道德上完全站不住腳,女人憤慨得理直氣壯」。有家人同在的盲女人們,為了餵飽自己的家人,都表示自願過去,其他女人則出於團結而願意跟進。就這樣,女人們不得不屈服於這樣的殘酷命令。男人們則無話可說,為了活下去,毫無尊嚴地任憑自己作為吃女人軟飯的男人。

再例如,有段對話,是醫生太太刺殺了流氓首領之後,關於這個舉動是否正義。第一次,醫生太太屈辱地去用身體服務了盲流氓,被他們蹂躪後,換取了食物,這個過程當中,有個女人因此死掉了。第二次,醫生太太便帶了剪刀,趁著盲流氓首領強暴女人的時候,一刀刺進了他的喉嚨,殺了他,她帶走了正在被他強暴的女人,也把所有女人帶出混亂的房間。殺了首領之後,回到病房,其他男人議論紛紛,有人說,殺了流氓首領的人,是否害我們沒有食物?有人說,要把殺人者找出來,交出去,去換食物。而戴黑眼罩的老人力排眾議,說:

 

在這個我們被迫居住且改造成地獄中之地獄的地獄裡,如果羞恥心還有一丁點兒意義,那都要感謝這位有勇氣入狼穴刺殺惡狼的人。世上總是有些人因為沒有羞恥心,所以才吃得飽,但除了這殘存的一點點我們不配擁有的尊嚴外,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至少應該證明我們還有能力爭取應該屬於我們的東西。

 

他主張讓男人開始行動,去討回食物。懦弱的人,則因畏懼武器而反對,受到了戴黑眼罩老人的譏諷:「那你是打算挨餓,等著別人犧牲生命來讓你得到食物嗎?

再例如,有段情景,是醫生太太測試她救出的那個正在被強暴的女人,是否會舉發她。醫生太太在殺了流氓首領之後,低聲在這女人耳邊叫她別出聲。後來,眾人議論紛紛,討論是否大家要一起行動,去奪回食物時。醫生太太準備要說話,她心想:

 

但你肯定認得出我的聲音,你不可能會忘記,我的手摀著你的嘴,你的身子緊貼我的身子,我說,別作聲,現在時候到了,我可以知道我救了個什麼人,可以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我要開口說話,我要用清晰的聲音大聲說話,好讓你可以指控我,我現在要說了。

 

醫生太太大聲發表意見之後,等待著那被救的女人開口,那女人沒有指認或指控她,只說了一句:「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這一段人性的測試,這女人過了考驗,從她的回應中,表示她感謝醫生太太的殺人之舉,同意這是個正義的作為,並願意跟隨她。我猜。此時醫生太太的心裡,想必是獲得安慰的。

 

五、回復像個人:基本的身心安頓

 

出了隔離所之後,一群人在醫生太太的帶領之下,走出去,到了外面的世界。自由了,但是自由的世界一片混亂,接上到處是屍體和雜亂的車子與垃圾。醫生太太負責先去找食物,並帶大家找尋可以住的地方,最後大家安住在醫生家。她負起了這一小群七個人的責任,她和戴墨鏡女孩的對話:「今天是今天,明天會有明天的命運,今天我有責任,明天如果我瞎了,就不是我的責任了。」這裡的責任是指「在其他人失去視力時,擁有視力的責任。

除了殺掉盲流氓之外,醫生太太作為英雄,我認為主要的英雄作為在這裡,她費盡心力,讓大家得到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的滿足。她到城市各角落裡,幫眾人蒐集食物,讓眾人換上乾淨的衣服,利用下雨天把身體洗乾淨,找尋能夠喝的水,吃飽喝足後,還為大家朗讀等等。平日,這些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日常瑣事,在這裡都是隆重的大事,都攸關著自己是否感覺「像個人」的基本條件滿足。醫生太太努力維持生活的秩序,像是最單純的上廁所的秩序:

 

我在陽台上放了個桶子,供大家如廁用,我們別忘了當初被監禁時的生活就是那樣,生活越來越屈辱,終於徹徹底底失去尊嚴,那種情況也可能發生在這裡,只不過方式或許不一樣,在監禁期間我們還有藉口,可以推說這是其他人造成的,但在這裡大家善惡方面是平等的。你們不瞭解也不會了解,當全世界的人都瞎了,而我還得見是什麼感覺

 

作為一個明眼人,醫生太太有幾次都說,她希望自己也是瞎的,或是說,希望自己死掉。因為她看得見整個世界是如何破敗成一片廢墟,整群人是如何墮落到不像個人,這些場景對她來說,太過衝擊,是個強大的折磨。她能挺下來,也是基於對這群人的責任使然。所以,起碼在這裡,在她的家裡,她希望可以維持基本的生活秩序,大家活得像個人。

 

六、討論

 

我和幾位朋友,針對書中的一些問題,提出討論交流,也得到各種不同的觀點。我們沒有收束為一個統一的結論,就讓它們保持在多元的意見上。

 

(一)當所有人都復明再度看得見時,醫生太太為何感覺到寂寞?

 

後來,所有人都一一復明,再度能夠看得見了。眾人一一喊著:我看得見了!我看得見了!大家一片歡騰,相互擁抱,高喊慶祝,喜悅之情滿溢。然而,醫生太太的反應卻是不一樣的。

 

醫生太太開始哭泣,她理當要歡喜的,但她卻哭泣起來,人的反應多麼奇怪,她自然是歡喜的,我的天,這很容易理解,她哭泣是因為她心理上所有的抵抗力都霎時崩潰,她就像個出生嬰兒,這是她意識仍渾沌不明的第一聲哭泣。她並非不再愛她丈夫,並非不希望大家都恢復健康,然而這一剎那她的寂寞如此強烈,如此難以承受,彷彿唯有拭淚狗莫名的渴能夠壓制,於是牠啜飲她的淚滴。

 

朋友們提出幾個可能性,來解釋醫生太太的寂寞感。

第一,可能是因為自己不再是唯一特殊的明眼人,眾人世人不再需要被她拯救,她作為英雄的角色,到這裡結束了。

第二,自從盲流感發生後,她一直生活在群體中,除了一開始的隔離病房外,尤其是後來的七個人群體,或許都讓她習慣了眾人一起生活,那種共享福共患難的日子,那種群體共商議如何保有秩序的生活。一旦復明之後,群體生活便結束了。

第三,「她哭泣是因為她心理上所有的抵抗力都霎時崩潰」,其實表示她卸下了照顧眾人的沈重責任,產生一種放鬆的崩潰感,而這種感覺,沒有其他人能夠體會。                                                                                        

第四,「她的寂寞如此強烈,如此難以承受」,可以從集中營的證人、證詞這個角度來看。因為集中營發生的事情太過驚世駭俗,沒有人會相信會想聽,所以這些事情、乃至她在此得到的傷害,無人可以分享。這是一種道德上的寂寞。

 

(二)教堂裡的所有神明雕像,都被白布遮住眼睛,具有怎樣的意涵?

 

書末,醫生和醫生太太要再度出去找食物,半路經過一座教堂,裡面所有的神像的眼睛部位,都纏上了白布,畫像上的眼睛則被塗了厚厚的顏料。似乎是要表現所有的聖像都失明了。這意味著什麼呢?

朋友們討論後,也推論了幾種解釋。

第一,從信徒的角度出發,怨怪上帝。人們失明之後,信仰動搖,譴責神明,覺得上帝沒有資格擁有眼睛,神明也是瞎的,沒有給予或指引人類光明之路,讓人類落入此等身心道德皆盲目的境地。

第二,這個舉動是描述現狀:神明放棄人類。原本抱持慈愛與悲憫的眼神注視著人類的神明,可以拯救和救贖人類,但如今,人類都陷入悲慘的境地,也無法被拯救與救贖,神明只好閉上悲憫的雙眼,任憑人類自生自滅,放棄慈愛與悲憫的眼光。

第三,如書中所寫,這是在幫助人類維持僅剩的道德尊嚴。

 

如果給畫像和雕像蒙上眼睛的是教區牧師,….猜測是要讓我們受的苦難有一點尊嚴。這個牧師犯下的是古往今來所有宗教裡最大的褻瀆罪,同時也是最美好也最徹底的具有人性的褻瀆罪,他來這裡宣告,歸根結底,上帝是沒有資格看見東西的。

 

注視人類善惡的上帝,展現的是道德凝視,是一種獎勵或懲罰的凝視。然而,現在人類全都失明看不見,也都多少犯下偷竊或搶劫等道德過錯,如持續這種道德凝視,無疑變成是一種過度的苛責,是一種不該再用善惡來界定人類的無用的凝視。因此,讓神像也看不見,便是允許人類在盲目時犯錯,保留僅剩的一點人性尊嚴。

第四,讓道德凝視回歸內心。當所有的人都瞎了之後,旁人那些道德凝視自然也就消失了。我們的一舉一動,如果不是像流氓那麼大的罪行,而只是小奸小惡的話,都不會再有人給予我們任何評價性的注視。我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言行,但是,也可以更在乎自己的言行,讓原本所有的外界評價,回歸到內心。就像神明都被蒙上雙眼一樣,祂們看不到,但唯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的內心看得到,所有善惡評價都將收回來,收回到每個人的內在之中。套句我們常聽到的俗語:「人在做,天在看」,現在,要把它修改一下,改成「人在做,心在看」。

 

(三)眼盲者罹患「白症」,白色是否為特殊的隱喻?

 

書裡的盲流感,又可稱為「白症」,盲人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對比於一般的真盲人,他們眼前是一片黑暗,陷入黑暗的世界。相反地,這裡則是個混白的盲世界,眼前一片白茫茫,面對明亮的盲目世界。生活中類似的景象,可以想像雪地裡所反射白光,過於耀眼或明亮而讓人無法看見。這種「白色的盲」是否有特別的警醒或暗示呢?

書中有些段落提出了對於失明的見解。某個盲人、醫生太太說:

 

我們在失明的剎那之前便早已失明,恐懼使我們盲目,也會使我們繼續眼盲。

我覺得我們並沒有失明,我認為我們本來就是盲目的。盲目卻又看得見。看得見卻不願看見的盲人。

 

如果把這兩段話,解釋為眼盲作為寓言,則說的就是我們的世界,明眼人的世界。因此,白色是黑色的顛倒,白色象徵著平常時期、承平時期,而非這種流行病時期。白色也象徵道德,但卻是混沌的白,是道德的盲目,而非僅僅是物理上的眼盲。寓言是在反諷我們的正常世界,也是一個盲世界,不只是眼睛的盲目,更是道德的盲目。

所有在盲流感或白症之後所發生的道德淪喪之事,其實早就在平日的生活中上演著。仔細想想,這些不是末日的情景,而正是我們日常的情景。只是沒有那麼密度高,沒有在短短幾天之內全部一起發生。

例如,小偷趁人之危而偷車、小偷在隔離所排隊時吃女人豆腐。流氓群體在面對已經是弱勢的瞎眼受害者時,還要再度剝削他們,讓弱勢更加弱勢。當流氓要用強暴女人來換取食物時,男人們不敢挺身而出,默默讓女人去犧牲,承受流氓欺負。士兵們膽小自私,沒有責任心,並且出於自身的恐慌任意殺人。等等。這些恃強凌弱的場景,我們在日常新聞中,怎麼會看不到?

此外,除了具體的惡行之外,我們還有一種「無為之惡」,亦即,我們不主動作惡,但對於世界正在發生的惡行卻無動於衷。在平常時期,雖然我們看得見,但實際上,我們是看不到很多東西的,雖然是個明眼人,但卻依然是瞎的。我們的眼光只有被特定目標吸引,視野狹隘地鎖定在很固定的範圍,或者說,我們的眼中都被塗了白茫茫的混沌,那是功利、金錢、權力、勢力等堆積起來的混沌。混沌的白,使我們看不見貧窮和弱勢的人,使我們看不見遭受非正義和非平等境遇的人,不必等到末日來臨,對於很多正在受苦的人來說,他們的日常即是末日。而我們的眼光掃過這些人,但不會停留在他們身上,有看沒有到。我們不是看不到,而是不想看到,或不願意主動去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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