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藍調時光》:恩喜的「理想化」心理機制
在韓劇《我們的藍調時光》前三集中,鋪陳了漢修和恩喜的故事。
漢修是恩喜高中同學,男生是女生的初戀。而現在四十多歲的漢修,已經結婚,育有一女。老婆帶著女兒在美國奮鬥已經花費七年,為的是讓女兒訓練為成功的高爾夫球選手。為了培養女兒的教練費,以及美國的生活費,擔任銀行分行經理的漢修,把所有的積蓄都花在老婆和女兒身上,以至於自己仍在租房子、吃泡麵度日。
某天,漢修忽然申請回到故鄉濟州島的銀行分行工作,碰到了兒時的諸多老友,尤其是恩喜:那個總是心念初戀情人(漢修)的恩喜。
這時的恩喜,沒有結婚,還是單身,是個生意成功的水產女商人,有房產有店面,朋友家人都跟她借錢,可算是小富婆一個。為人海派大方,不拘小節。
回到濟州島的漢修,跟恩喜之間,發生了一段故事。
這個故事,可以談談漢修的難題:「明知道自己是恩喜心心念念的初戀,是否應該開口跟恩喜借錢?」開了口,就等於是在利用恩喜的初戀情懷。我想,漢修的心理是掙扎的、羞愧的、猶豫的。但我在這裡不談漢修。
另外,還可以談談恩喜的心情:「二十多年來,初戀情人為何還是這般完美?」恩喜的心情是雀躍的、興奮的、害羞的。因為恩喜多年來一直抱持的是「理想化」的心理機制。我在這裡想要談談恩喜這部份。
「理想化」的心理機制
「理想化」的意思很好理解,簡單來說,就是把某個對象給完美化,用想像的方式,增強對象的優秀特質,增強到幾乎沒有缺點的地步。用白話來說,就是一種無缺點的「美化」。
平常,我們對於不熟悉的東西,常會抱持美化的態度,因為不認識與不了解。例如,剛認識某人,因為不了解他,而只看到他少數好的特值,就會把他美化。但是隨著時間變長,認識增加,知道他有好有壞,我們就會調整,把美化修改為正常化。
然而,理想化的這種美化,卻不是因為認知或認識的問題,而是出於情感的投射,不論我們對對方的認識再怎麼增加,我們始終都會略過他的缺點,眼中只保留他的優點。我們在情感上,需要有一個完美的形象,讓我們可以去依戀、喜愛、崇拜。
這在青少年時,很容易發生。因為青少年是建立內在自我形象的重要時期,他們需要一個外在完美的偶像,來作為鏡映是的投射,靠著外在偶像,來建立內在的自身形象。因此在青少年時期,將偶像理想化的情形,很常發生。漸漸成長之後,這種情況,會逐漸變淡。
恩喜對漢修的理想化,雖然也是發生在青少年時期,但跟上述的情況不太一樣。恩喜是因為跟漢修之間的一段經歷,爆發了愛情的火花。這個理想化是伴隨著戀愛的雀躍心情和初戀的滋味。之後。兩人並未發展成男女朋友的關係,初戀就成了恩喜的絕響。
恩喜多年來,也有談過戀愛,但始終未開花結果。因此,漢修的身影和這段經歷對恩喜來說,是獨一無二的,無可取代的。
理想化有不同的對象,一種是對「他人」的理想化,一種是對「某段經歷」的理想化,一種是對「自己」的理想化。
恩喜屬於前兩者的結合,她沒有第三種。她心目中的高中時代漢修,已經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就是那個英俊、挺拔、幽默的「他人」:初戀情人。在加上高中時代兩人相處的時光,幾段刻骨銘心的情節與經歷(坐校車、校外教學、初吻等)。兩者一起建構了恩喜的理想化情懷。
理想化的「支撐」功能
嚴格說起來,理想化,不完全算是「防衛」的心理機制,恩喜沒有在防衛什麼或逃避什麼,只是留存著青春少年的一段美好記憶,讓自己被這段記憶給支撐著。因此,在恩喜身上,理想化的主要功能其實就是「支撐」。
不過,這樣的「支撐」還需要和現在的生活作對比。
如果,現在的生活過得還不錯,那麼,理想化的記憶只是一段過往的美好,有空時拿出來細數一番,證明自己也曾青春過、得意過、風光過。它只是生活中的點綴,不會是生活中的重要支柱。
然而,如果現在的生活過得很不如意、很慘,則這段理想化的過去,就會成為今日生活的重要核心。例如,過去曾經是大老闆,現在只是個小攤販,則大老闆的理想化經歷,可能就會是掩飾現在不如意的主要支撐、唯一的支撐。
在這部劇中,恩喜屬於前者,而不是後者。她現在過得相當不錯,是個成功的水產女商人,賺了不少錢,不僅撫養弟弟長大,幫他們買房子,還可以借錢給其他朋友等。當然,這也是吸引漢修來找她的主要原因,漢修的尷尬和貧困,再加上恩喜的有錢獨特性,在他心裡種下了一顆超乎一般友誼的種子。恩喜成了他的金主,困難的是,這個金主,愛慕著他。
後來,當恩喜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可能就要和當年的初戀情人,譜上一段新戀曲時。才發現真相:漢修原來也只是對她的金錢有興趣而已。不僅如此,漢修還騙她說自己已分居七年,並即將要離婚,讓恩喜心存期待。
知道真相後的恩喜,當然是非常傷心,漢修也羞愧不已。
傷心的恩喜,並沒有失了神智,她這時把漢修分裂為兩個角色。一個是理想化的初戀情人,這個角色已然破碎。另一個就是長年的老朋友,恩喜立刻用朋友的角色取代了破碎的情人形象。單純地當作漢修是老朋友來借錢,也大方地借了一筆錢給漢修(漢修最後沒有收,把錢退了回去)。
這是恩喜了不起的地方,她沒有因為理想化形象破碎,就產生報復或憤怒的心態。她的確生氣了、流淚了,但是冷靜之後,她反而站到漢修的立場,去幫他設想。或許,這是因為恩喜的性格使然(坦率大方),但我認為,更多的是,之前講的,恩喜的理想化是「點綴的支撐」,而不是「唯一的支撐」漢修並不是她生命的全部,只是個小插曲。所以恩喜不會被這樣的理想化破碎給擊跨,頂多是傷心而已(如果是唯一的支撐,那就可能產生憤怒,甚至是絕望)。
恩喜一開始見到漢修時,漢修是穿西裝打領帶的銀行經理,形象挺拔。恩喜跟他說:「謝謝你,讓自己維持得這麼好。」意思是說,你沒有破壞掉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沒有變成頹廢不堪或慘不忍睹的大叔。然而,這句話,最後還是只剩下表面的意思,經濟上的漢修,真的是個頹廢大叔。
最後,恩喜拿出她抽屜裡的簿子,寫上:「漢修,我的初戀,再見。」表使這段理想化的經驗,以及漢修的理想化形象,在她心理劃下了句點。理想化消失了,再也不會成為她生活中的重要支撐。
補充:理想化變成「幻象」
關於理想化作為「唯一的支撐」,破碎之後,可能會有嚴重的後果這件事。我來補充一個小故事,記得是在紀傑克(Zizek, S.)書中看到的。完整故事的印象稍微有點模糊,但有記得大意。在這個故事裡,理想化經歷的確是一種防衛機制,防衛著自己去面對真實的人生。
居住在小鎮裡的一群中年大叔,總是在晚上喝酒聊天時,談著一個關於鎮上的「鬼屋」的故事。大家紛紛講起一段「理想化經歷」,就是那段鬼屋多麼恐怖,而小時候他們在某一天,夜闖鬼屋,經歷了多麼危險、駭人、震驚的奇遇。好在他們最後奮力逃了出來。這段勇敢的奇遇,於是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英雄事蹟。日復一日,這個話題都出現在他們的酒吧中。
當一個外地來的年輕人,加入這場談話後,他不相信真有「鬼屋」這樣的東西。於是宣告,要去破解「鬼屋」。中年大叔們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第二天,外地來的年輕人,去了一趟「鬼屋」,發現那只是一幢沒有人居住的破敗房子,裡面滿佈蜘蛛網和舊傢俱,除此之外,空無一人,並沒有什麼可怕的鬼怪存在。
晚上,年輕人來到了酒吧,宣佈了他白天的發現。戳破並嘲笑這群大叔過往的理想化經歷,本以為可以讓小鎮中的鬼故事就此被攻破消失。沒想到,大叔們卻怒氣衝天,一群人暴打了這個年輕人,並把他趕了出去。
這段「鬼屋經歷」,已經成為大叔們生活的「唯一支撐」。理想化的經歷,已經變成了「幻象」,用來掩飾他們的眼前的生活困境。大叔在小鎮的生活並不如意,都是工人階級,貧窮、辛苦且乏味的生活中,唯一的英勇事蹟便是這段「鬼屋經歷」。唯一可以遮掩他們「現實」生活的,就是這段隱約虛幻的「幻象」。戳破了幻象,迫使他們要赤裸裸地正視自己一敗塗地、毫無建樹、慘淡失敗的人生。於是,強烈的憤怒和憎恨,就暴發出來了。那是一種臉皮被撕碎的痛苦,大叔們感到羞愧,進而發展成攻擊。
年輕人是無辜的,但是他沒有意識到,「戳破他人的幻象」是要付出代價的。其實,這個幻象是無害的,只是作為一層掩飾的面紗,掩飾現實的艱辛與殘酷而已。
不要隨便戳破他人的幻象,那將是個殘忍的動作。除非,對方已經準備好要接受,除非,這個幻象是對其他人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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