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喜歡《末日之戰》(World War Z)這部電影。儘管先前已經有許多喪屍電影，但它還是能額外拍出新意，很令人讚賞。每次電視有重播時，我就會再看一次。多看了幾遍之後，有些段落自然會獲得細嚼慢嚥，而能夠多加以思索。而且，在今日現實生活的新冠疫情和氣候變遷的雙重危機下，又特別有感。
電影的內容細節，我就不再贅述，網路上很容易查詢到。大致就是：全世界被病毒入侵，讓人類變成喪屍。喪屍用咬人的方式來傳播，被咬的人在數秒之內，也會立刻變成喪屍。前聯合國調查員傑瑞·藍恩(Gerry Lane)接到命令，到全球相關地點，試圖找出阻止喪屍病毒蔓延的方法。
我覺得其中有幾個段落，能夠跟心理分析連繫起來，作點討論。
一、大自然是婊子，不是母親
傑瑞陪同哈佛大學畢業的年輕病毒學家，一同搭機前往病毒爆發地點韓國，想要調查病毒的緣由。兩人在飛機上交談時，病毒學家有段話說得很好。
病毒學家：「大自然就像個連續殺人狂，沒人比她更厲害或更有創意。她和所有殺人狂一樣，都想被抓到。要是沒人發現，犯下精彩的罪行就沒有意義了。所以她會留下碎屑。難就難在，你得讀十年書，才能在碎屑中找出線索。
有時候你看到病毒最殘暴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它的缺陷。它喜歡把弱點，偽裝成強項。真是個婊子！」
傑瑞當時只是默默聽著，沒有接話。但他有把這段話聽進心裡，這段話日後在危機時刻，反覆地指引他去思索解決方案。對心理分析而言，上面這段話要分開兩個部分討論。
首先，它可以呼應Zizek在討論當今生態危機時，經常提到的「大自然不存在」(Nature doesn’t exit)。這句話主要是反對深層生態學(deep ecology)的觀點，即把大自然視為某個具有神秘力量的大它者(Other)，稱呼它為「地球母親」(Mother Ether)或是蓋亞(Gaia)，認為它本身是一個大的有機體，保持著平衡與和諧。
而Zizek所說的「大自然不存在」便是反對這種抱持對「大它者」敬畏的神秘主義觀點。大自然不是悉心呵護人類小孩的慈祥母親，而是冷酷無情的、任意的、捉摸不定、偶然的。電影中，病毒學家說的「大自然是婊子」，這個比喻正是對立於「大自然是母親」。只不過，「婊子」也不完全合適，依然是個擬人化的比喻，彷彿是一種相反的大它者。因此，我們只需要掌握「婊子」所要表達的非和諧、非有機的觀點就好，了解大自然總是一系列難以想像的災難。
的確，人類的文明發展、過度消費、破壞生態等行為，這是要被譴責的。但是，如果把大自然視為一個神秘的大它者，會朝向呼籲人類退回到古代那種零技術的回歸山林的解決方案，這無助於面對當今的生態危機。對Zizek而言，解決生態危機，還是要借助於技術。換言之，今日的技術發展，都只在乎大量的商業利益，而沒有專注於解決生態危機。例如，電動車不是技術，而是商業利益。技術完全用錯了地方。
並且，人類已經介入自然太深了，人類和自然無法一切為二，當今世上已經沒有那種純淨無污染的自然，回歸山林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人類世」(Anthropocene)的觀點很好地說明了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活動已然成為地質過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好地說，這應該稱為「資本世」(Capitalocene)。要說生態的敵人是人類，這太空泛了，生態的確切敵人是：資本主義。
簡言之，對Zizek而言，譴責人類對自然的消耗和剝削是對的，但不需要去訴諸於神秘的自然大它者，我們需要借助於非商業利益的技術，以及對抗資本主義，進行全面的社會體制革命。
其次，電影中病毒學家提到的「連續殺人狂會留下線索，他希望被抓到」。這相近於心理分析的觀點，但我要先把它和大自然（或病毒）切分開來，獨立來談。
「連續殺人狂想要被抓到」，不只是因為他想要讓自己的傑作被看到。這類似於「賭徒想要輸」、「外遇想要被抓包」、「吸毒者想要被阻止」等心態。這些都是屬於「逾越」(transgression)的行為，它的情感經濟或力比多經濟是「超越快樂原則」的，是一種「痛苦中的快樂」(pleasure in pain)，Lacan稱為極爽(jouissance)或享受(enjoyment)。
也就是說，病態行為所帶來快感，必然同時伴隨著痛苦（罪疚、羞恥、恐懼等），二者相生相隨，互為因果。越是感到痛苦，就越被吸引，被困在不斷循環、不由自主的死亡驅力(death drive)之中。事實上，他們骨子裡都希望被阻止，都希望能夠從這個惡性循環中擺脫出來，但是他們的實際動作卻又是相反地重蹈覆轍。就像神經症的患者需要分析師一樣，這些連續殺人狂、賭徒、經常外遇者、毒隱者等，也需要他們各自的分析師，某個能夠讓他們停下來、跳出迴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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