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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如何才能是解放的?把惡夢作到底

 

關於夢的更多想法,要歸功於佛洛伊德(S. Freud)。一般人對佛洛伊德的認識是:夢不是反映現實,夢不是現實的鏡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比現實說出了更多的東西。

然而,紀傑克(S. Zizek)的分析更精妙。當眾人的關注焦點都是把「夢和現實」(dream and reality)構成為一組關係時,紀傑克卻轉換了思考的架構,他以「夢和真實」(dream and the Real)這組關係來重新討論夢,並給予了「惡夢」特殊的地位。

當我們談「夢」時,重點不在於夢本身的定義,而是要思考:夢與什麼概念一起共舞?談夢的架構是什麼?這才會決定我們如何看待夢的功能。

 

1.夢是治療的:它補償了現實?

 

透過佛洛伊德對夢的機制的詮釋,我們開始研究夢,因為它是個洩密者,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些內在東西,會被它給洩漏出來。

現實限制著我們,我們累積了許多對現實的不滿,白天時被壓抑了下來,變成無意識願望。它趁著夜晚時,顯現在我們的夢裡,通常是以隱晦的、或象徵的、或相反的內容來呈現。

例如,達文西童年時有個夢:一隻禿鷲(vulture)飛向他,並且多次撞擊他的嘴。佛洛伊德綜合了達文西的其他傳記資料後,認為這個夢洩漏了兩個祕密,一個是達文西所隱藏的同性戀傾向,另一個是此傾向的原因來自於更深的隱藏:壓抑了對母親的愛戀。(當然可以想見,佛洛伊德的推論引起許多反彈:對於達文西是否為同性戀、以及同性戀之歸因的反彈,這是另一段故事,就不討論這些細節了)。

先不管佛洛伊德的性欲或戀母情結,重點放回到夢本身。在佛洛伊德的解析之下,夢是對於現實的補償,讓白天的壓抑有個夜晚的出口,使我們的不滿被安撫了,可以獲得稍許的暫時性滿足。

這樣說來,夢似乎是具有治療的正向功能,它調節了我們內在衝突,使得被壓抑的暴動情緒有了舒緩與宣洩的管道,可以成為幫助我們維繫心理健康的機制之一。

然而,真是這樣嗎?

 

2.夢是墮落的:它穩定且支撐了現實的惡化

 

對紀傑克而言,答案是否定的。正是因為有了夢這樣的暫時性補償與調節,所以我們可以忍受現實的嚴苛與嚴酷,而不會想要去改變。暫時性的滿足,就像是嚴酷現實的軟墊,它在底層支撐著現實,反而落實了現實的無情,縱容了現實可以更加殘酷下去。

如果夢的功能是這樣,掩飾現實、調節現實,並穩定現實,讓我們更加地能夠接受與容忍現實的惡化,則夢讓我們變得軟弱與無能。夢是反解放、反革命的。

因此,夢與現實的關係不只是:「夢是現實的補償」,更要揭露的是:「夢是現實的支撐」。紀傑克還舉過這組關係的其他類似例子,像是:嘉年華的脫序與狂歡,更加穩定了日常秩序;下班後的冥想與禪修,更加穩定了上班時的無情資本主義競爭回憶過往美好或建構未來的夢想,更加穩定了當下的乏味與平庸。

如此說來,夢的功能豈不是失敗了?夢是退縮與墮落的,所以我們不需要夢?也不盡然,紀傑克仍然讚許「作夢」這件事,但不是洩密夢、白日夢、理想夢這些,而是「惡夢」。

 

3.夢是解放的:在惡夢中遭逢到真實

 

紀傑克重新分析佛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提過的一個例子。某位父親的兒子死去,父親在兒子的靈柩前守靈,他很疲憊,就在旁邊的房間睡著了。睡了一陣子之後,父親夢到兒子身上著火,站在他床前,搖著他說:「爸爸,你沒有看見我被燒著了嗎?」父親因此驚醒過來,發現停屍間的蠟燭倒下來,讓裹屍布起火,並燒到兒子屍體的一隻手臂。

紀傑克沒有去談夢與現實的關係,他要談的是「夢與真實」:在夢中,父親遭逢到真實(the Real),這是個創傷性的遭逢。父親作的是一個惡夢。所謂的惡夢是指:我們受不了夢中的場景,急於想要逃離,想要從夢中醒來。父親看到兒子身上著火,這是個難以承受的惡夢場景。因為這個惡夢迫使他必須面對兩件事:一個是他對兒子的罪疚感,兒子的死亡有他一份責任另一個是兒子死亡帶給他的悲慟與創傷,他無法承擔這個創傷。

因此,父親可以有兩個選擇,一個選擇是逃離惡夢,醒來,不去面對他的罪疚感和創傷,迴避了問題(逃回到現實中,去處理停屍間火災)。

另一個選擇則是不醒來,把惡夢繼續作下去,作到底,在夢中去直面著火的兒子的質詢,並採取行動,承擔創傷。(不要再問我:「停屍間火災怎麼辦啊?」這完全不是重點啊!)不妨想像一下,可以是怎樣的行動呢?父親用自己的身體去撲火,救了兒子抱著兒子一起被燒,父子一起承擔災難;父親依然沒有救到兒子,但該做的都做了….等。我個人比較喜歡最後一種,因為行動不是要改變既定的事實,而是要改變父親本人。

在惡夢中遭逢到真實,我們便可以在最糟的情況下體會到何謂「行動」,而不是轉回頭,逃回現實中拼命盲動,掩飾無能。

 

4.結語:惡夢就是最糟的現實

 

惡夢,有機會讓我們遇到真實,承擔創傷,活過一次死亡。但紀傑克真的是要講惡夢嗎?不是的,他要我們正視「最糟的現實」,它正在發生中(例如資本主義所帶來的世界之惡化,以及資本主義本身的惡化)。

惡夢不是惡夢,惡夢就是我們的現實,我們所要面對的現實當中最糟的情況,而在其中,我們會遇到真實,我們有機會改變。

紀傑克一次翻轉了兩個東西,一個是夢(從夢到惡夢),一個是現實(從普通的現實到最糟的現實)。翻轉這兩個東西,是為了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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