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這本書的書名應該改成「幸福書:更加遠離幸福的弔詭」比較能夠切題。因為作者採用眾多的反諷、對比、反差、倒轉的手法,來鋪陳人們追求幸福的弔詭。這是挺有趣的一本哲普書,它不是那種「幸福指導方針」的自助書籍,也不是那種「讓你發現幸福已在手中」的醒世警言書。
一
【作者】「『成為你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贏得自己的尊敬,凡事往好處想,大膽地過和諧的生活等等…。』關於這方面出版了大量圖書,讓人覺得要做到好像不是那容易。
幸福,憑著那廣大的心靈市場,並不僅是這個時代最大的工業而已;它也確實是一種新的道德秩序。根據這項秩序,繁衍沮喪或反抗這糾纏不休的享樂主義都必將導致不幸和絕境。於是,我們因過得不好而有罪。在眾人和自己的良心面前,非得回答自己過得很好。
因此,有一家雜誌社的調查結果好的驚人,簡直跟舊共產國家集團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受訪者都說自己快樂!沒人感承認自己有無助的時候,怕自己的社會價值因而滑落。歡愉的學說想積極作戰,奪去禁忌所帶來的壓迫力量,然後心滿意足地反過來壓制禁忌,多麼奇怪的矛盾!」
「幸福加入了天國與消費主義的大計畫還不滿足,經由我們每個既是受害者又是共犯的人,幸福也成為一種威嚇一切的系統,對於因無處可躲的而深受期苦的人而言,那其實是一種與他們密不可分的恐怖主義;他們也讓其他人為自己的缺點軟弱感到羞恥。」
【興儀】幸福工業,所製造出的是不幸。為什麼呢?因為我們所期待的目標,反而變成是一種威脅,它讓我們這些尚未獲得幸福的人,似乎感覺自己不配為人。於是,當我們欲求獲得快樂時,卻更加地讓自己不快樂:總是懷疑自己是否符合幸福的標準。
更極端的是,它貶抑了另一個觀念:痛苦。痛苦不再只是個人心理的一種中性的感覺、情感、感受。它變成一種罪惡,一種道德瑕疵,一種說不出口的羞恥。因為它伴隨著一連串的性格軟弱、能力不足、悲觀傾向等價值判斷。當我們越強調幸福的價值,它所要指責的對象就越明確。
二
【作者】「只有生病的人才會認為『健康就是幸福』。對身強體壯的人而言,健康只不過是一種不痛不養的狀態。把健康拿來跟幸福快樂並列,其實意味著我們已經是一腳踏進棺材的人,自己卻不曉得,不趕快覺悟不行。
…依照各種健康準則,我們全都成了可能殘廢的人,整天緊張兮兮地觀察體重是否超出了標準,心跳節奏是否正常,皮膚彈性是否剛好。這是一場詭異的奮戰:檢查自己、抨擊自己,視身體為一處潛伏著危險威脅的所在。」
【興儀】現象學提到「病理學還原」,意思是說,透過生病、缺乏、破敗等因素,我們有機會更能感受到我們身體與存在的關係。透過我們生病的那個區域的現象世界,照亮了生命之存在的更多覺察與感悟。例如,一個裝了手義肢的人,他對於手與身體的和諧感、大腦無法指揮手、手與物品的接觸掌握、接納異物為身體的一部份…等這類的身體感,會有超出一般人的知覺與認識。簡言之,失掉健康之後,病理學有機會教給我們關於各種肢體感的現象覺察,還原了我們對於細微的身體知覺、以及整體的存在理解。
不過,作者在這裡並不要說這件事,他反而是要反諷我們因為失掉健康之後,目光沒有回到自身的身體內在。反而,我們朝向外在,趨附於更多的健康標準,雖然努力回過頭來雕塑、保養自己的身體,但卻只是害怕沒有達到標準而已。「病理學」帶來的不是重獲現象觀察與存在覺知,而是對身體的更多束縛與箝制。
三
【作者】現代時期,「得到幸福的希望,戰勝了[中古世紀]救贖和偉大這兩種意念,也一口氣推翻宗教和封建是的英雄主義。與其變得崇高或得到救贖,我們寧願要快樂。自文藝復興以來的轉變在於,人世這一段生命,在物質技術的進步之下,已不再被視為一次贖罪苦修或一個沈重負擔。…
總之,西方社會大膽地違背自己的[基督教]傳統,給痛苦帶來了這樣的解答:不要死後世界的慰藉,而要今生此世更美好。…進步的概念排擠了永恆的意象,未來成為希望的避風港,成為人類與自己妥協的地方。
然而,在我們漸漸看見未來那塊應許之地後,它卻也愈來愈向後退去,奇怪的是,它與基督教的死後冥界愈來愈像。每當人們想抓住它,它便蒸發消逝;走近它,它又讓人失望。」
【興儀】中古世紀的幸福定義(彼岸的救贖、崇高、偉大),被現代時期的幸福定義(此世的進步、美好、理想)給取代之後。彷彿幸福一下子離我們很近,不再只是遙不可及的,我們拒絕那種苦行的生存方式。
但是,本書作者喜歡鋪陳這樣的弔詭:可以到手的幸福,將不會被認為是幸福。(所以咧?我們真的有想要獲得幸福嗎?)當幸福從天上降下來,成為人間此世的生活標準時,反而又被我們製造出一個在此世的玻璃天花板(看得到,摸不到)。
一方面,這是要製造「幸福的資產階級」,當大家都能感受到幸福時,那個就不叫做幸福。幸福的定義,會不斷改變,它不願平凡,只為少數人服務。
另一方面,這個標準會越拉越高,越來越難達到。每個稍微接近標準的人,會立刻開始把標準向上提昇。「幸福並非唾手可得的」才是我們逼自己去承認的想法,我們始終都喜歡當那頭懸吊著胡蘿蔔的驢子。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我們只保留了「追求」,而摒棄了「幸福」。
四
愛倫坡:「恐懼,是一種人類確定自己處於安全時,喜歡去感受的感覺。」
格林(André Green):「我比較相信生命之死,而非死後的世界。」
拉辛:「如此平凡的幸福對我而言絲毫不甜美。若不引起他人忌妒,那就不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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