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控制》(Gone girl)當作愛情懸疑劇、心理變態劇、現代寫實劇…都可以,我沒有特別要定位這部電影。我只是想從幾個Zizek的心理分析概念,來發展幾種閱讀這部電影的方法。
一、她的「不在」才是徹底的控制
第一種方法,就是把電影切一半,只閱讀前半部。如果只有演到這裡,我覺得也算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主要的故事是環繞著尼克,愛咪始終都沒有出現,只有間接透過日記本才看見她的身影。這樣的前半部可以發揮Zizek的一組命題:
「不是每天在我身邊的枕邊人時時刻刻在控制著我,而是她的『不在』才徹底地、全面地、如影隨形地控制與掌握了我。」
這樣的話,故事便是在鋪陳尼克的幻象。愛咪失蹤後的各種預謀行徑,全部都是男主角自己想像出來的(愛咪也許只是單純的失蹤:去遠方散散心、到郊外失足等而已,甚至可以完全不用交待她的去處。)這很符合電影的英文片名Gone girl。
愛咪在的時候,他對她不理不睬,把她當作不存在的影子。一旦她不在了,這樣的「不在」反而讓他整個陷入瘋狂。一來,他想像自己是一個「受害者」,把他一直以來對婚姻的不滿、對妻子的冷淡、對自身的愧疚…,通通都投射出去,投射在愛咪身上,認為是愛咪的設局陷害。二來,他又重新愛上了這個原本想要離婚的妻子,開始關心她、思念她、回憶她。重新愛上她的條件,正是因為她的「不在」。
二、象徵性同化
閱讀整部片,可以用Zizek的「象徵性同化」symbolic identification來分析(嚴格來說,這是Lacan的概念,只是Zizek發揮的比較完整)。由於想像性同化imaginary identification包含於、服從於象徵性同化,所以我在這裡就不特別將它區分出來談。
1.同化於某個位置
尼克identify同化於社會象徵結構中的某個位置:「丈夫」的角色與位置。從一開始到最後:追求愛咪並向她求婚、情感變淡發展婚外情、妻子失蹤後盡力表現丈夫的關心、妻子歸來後服從妻子的安排。這裡面有不同層次的identification同化。
一個是:他自己同化於這個角色。這個很好理解,就是我們一般熟知的角色認同。另一個則是:他同化於群眾的凝視、群眾如何認定與觀看這個角色。這個意思是說,他為群眾扮演這個角色的積極程度,遠勝過他自己的認同,就像他後半部面對媒體的那些時候。這兩個層次通常很難區分,也相互包含,唯有當兩者不一致的時候,區分才會變得明顯。
2.同化於失敗的角色
尼克引導群眾同化於「失敗的丈夫」。這是指他面對鏡頭,承認自己的婚外情那個橋段。這時,群眾原本對他的懷疑和指責,忽然翻轉為同情與喜愛:「這個變心的丈夫好真實啊,他的婚外情顯示:他果然是愛他的太太的!」這裡面有群眾對於不合理邏輯、衝突邏輯的愛好:男人會變心,表示他對太太有強烈的愛,因為這個愛得不到回報,才會發展出婚外情。
除此之外,群眾對尼克的同化還透露出對角色矛盾的期待。雖然大家都期待一個完美丈夫的典範,但骨子裡卻沒有人真的相信存在著完美丈夫,這是不可能的(若有誰真的是那樣,那可就犯大忌了)。唯有當這個丈夫顯露出瑕疵時,群眾才安心,甚至,當他願意承認自己的瑕疵時,他在某種意義上才算得上是「完美的」。
為何群眾喜歡同化於失敗的角色、喜歡有瑕疵的完美?這是一種對自身的安撫,以及讓自身不必改變的藉口。(這並不是說要求完美是好的,而是說,崇拜瑕疵只是顛倒邏輯而已,兩者一樣有問題。)
三、觀眾的凝視觀點?
回到我們這些觀眾的身上,我們對於電影也會產生各種象徵的同化,從中可以找出這些同化是來自怎樣的凝視觀點,以及其中有著怎樣的幻象。
1.觀眾感到同情尼克。
它是來自於這樣的凝視觀點:相信女人的解放應該要適度就好,故擔憂女人過度地不再需要男人,並認為情況可能會越來越失控。觀眾心底的OS是:女強人不只是在外面獲得事業的成功,甚至回到家裡也要獲得全面的征服與控制,以至於到了病態的地步。
2.觀眾感嘆著婚姻之無常。
它是來自於這樣的凝視觀點:擁護穩定社會秩序的中產階級婚姻制度,故擔憂婚姻制度從內部崩潰。這種擔憂底下的歸因是:讓婚姻的價值崩解的原因不在於高離婚率,而在於婚姻形同虛設,大家不再積極尋求離婚,只是掛著夫妻之名而各行其是。
3.觀眾想要對著身邊人發問:「你是誰?」
它是來自於這樣的凝視觀點:相信有所謂的真實自我,故擔憂真實和作假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觀眾會害怕自己的枕邊人、親密家人、好友等,懷疑他/她可能帶著假面具,隱藏著另一個身份。但不只這樣,讓人感到更可怕的是:她並沒有隱藏另一個身份,而是她居然「表演著她的真實真份」(就像愛咪把真實的妻子身份拿來當作演戲)。她的假面具就是她的真實。
上面這三種,都出自於意識形態的幻象(過於解放的女人會控制我們、名實不符的婚姻將瓦解社會秩序、人人都有一張假面具,但沒有假面具的人更加可怕)。
因此,中文片名「控制」蘊含著有趣的意思。當我們看完電影,開始反省自身是否擁有關係當中足夠的自主性,是否可以擺脫控制或支配(不論主動或被動)?這個時候,我們「正好落入了社會象徵大它者(symbolic Other)控制當中」。我們反而更加地被控制,被諸多未被覺察的社會意識形態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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