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zek論資本主義與自由脫勾:關於紅墨水的笑話(上)
紀傑克(S. Zizek)除了喜歡運用電影之外,也常常使用笑話,來闡述他的觀念。我想要分析一個「紅墨水和藍墨水」的笑話。
歐,對了,通常笑話都是不解釋的,因為笑話的構成原理是透過短路、爆出火花、瞬間頓悟等,藉此形式來產生效果。一旦去解釋笑話,這個過程就不見了,笑話就不好笑了。不過,我的用意不在於好笑,而在於分析。
一、笑話的兩層解釋
【笑話】
已被廢止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有個老笑話。一名德國工人在西伯利亞找到工作。他意識到自己的郵件將被審查員攔截檢查,於是他跟他的朋友們說:
「我們來建立一個密碼:如果你收到我的來信,是用普通的藍色墨水寫的,那就是真實的;如果是用紅色墨水寫的,那就是假的。」
一個月之後,他的朋友收到了用藍色墨水寫的第一封信,信上說:「這裡的一切都很美好:商店裡滿滿的,食物很充裕,公寓很寬敞而且有暖氣,電影院能放映西方電影,有許多渴望愛情的美麗女孩----唯一的拿不到的東西,就是紅色墨水。」
【第一層解釋:紅墨水和藍墨水】
在極權的國家裡,沒有言論自由,只能間接地用「沒有紅色墨水」來表達。紅色墨水代表「言論自由」。最後一句話「唯一的拿不到的東西,就是紅色墨水」,推翻並否定了所有前面說的內容(商店、公寓、電影、女孩等),前面那些都是假的、都是謊言。只有最後這句話是真相、是誠實的。
這裡不談論那些已經被意識形態給徹底洗腦,覺得「極權好棒棒」(我愛藍墨水)的人民。而是去討論那些有意識到被制度所壓迫的人民,他們能夠知道「自由」的謊言,並展現心口不一的表演:藉此表達無法說真話的困境。簡言之:我不愛藍墨水,但紅墨水拿不到。
這個層次的解釋很好懂,就不多說了。強調一下,它的重點是:「真相和謊言,這二者之間的界限是清楚的,可以二分的」。用來對比下面第二層解釋。
【第二層解釋:有兩種紅墨水】
今日,極權統治已經過去了,所以Zizek用這個笑話來解釋民主社會,尤其專指我們在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下的處境。他說:「這不正是說明了我們的情況嗎?在西方,我們擁有我們想要的所有自由----唯一缺少的是『紅色墨水』。換句話說,我們感到自由,是因為我們缺乏表達我們的不自由的語言。」
在今日的民主社會中,我們不僅擁有各種言論自由,尤其更擁有無限制的市場自由。所以,我們無法說「我們不自由」。但實際上,資本主義的市場自由,限制了正義的平等,造成巨大的貧富差距,讓窮人處於不自由之中,但是卻有苦難言。
所以,這裡的紅色墨水是代表「表達反對資本主義的語言」。
這裡,跟第一層解釋最大的差別在於,最後一句誠實的真話「唯一的拿不到的東西,就是紅色墨水」,並「沒有推翻」所有前面所說的一切,前面所說的也都是真的。
這封信從頭到尾都是真的,只是,仍然有些事情不對勁。正是因為它如此之真,所以它才是假的。真相和謊言之間,沒有清楚的二分界線,而是:謊言就藏在真相之中。這就是此笑話的「悖謬」(paradox)。
關於「自由」的謊言,不存在於這封信的內容或話語之中,而必須從話語「之外」的另一個層次去尋找。亦即,有兩種紅墨水。第一種,藍墨水就是紅墨水,就是真相,我稱之為「藍色紅墨水」。然而,藍色紅墨水無法寫出「真相的真相」,它還不是真正的紅墨水,這第二種,我稱之為「紅色紅墨水」。
今日,我們並非如極權國家的處境,受到清楚可見的制度性壓迫。我們擁有各種選擇和機會、擁有隨意行動和發言的權利,我們或許很自由(嗎?)。然而,卻依然有一道不見的牆高築在人民之間,這道隱形的牆區隔離出兩類人或兩個群體。一類人是可以「自由地」坐飛機到美國去打疫苗的人,另一類人則是「不自由地」冒著染疫風險必須穿梭在診間處理醫療廢棄物的人。一個群體是讓數千萬劑疫苗擱置浪費,擺放到過期而銷毀的國家,另一類群體則是連口罩和醫療資源都不夠,更遑論獲得疫苗的國家。
低階的窮人們,說不出誰辜負了他,說不出社會哪裡對不起她。只能默默怪自己,因為這個社會不承擔責任,把困境都推給個人去負責,即包曼說的:「對系統矛盾採取個人式解決」。所以,縱使文具店的架子上,陳列了滿滿的紅墨水,但是這些紅墨水,始終寫不出、畫不出那道隱形的牆,它只是「藍色紅墨水」,它還不是「紅色紅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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