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傑克對敘事治療的批評(上):敘事治療的論點是什麼?
大約自1960年代之後,在後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敘事學(Narratology)的取向興起,使創傷的討論在敘事治療的理論下產生另外一種面貌。這類敘事治療是以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或解構(deconstruction)作為理論的基礎。我從下列幾點來陳述它。
第一,知識和真理是被論述建構出來的。
後現代主義批評了現代主義的治療觀點:「從現代的觀點來看,知識和真理是金字塔形狀的:它建構了等級制度。治療師是作為主流的社會文化之論述的代表,他是人類故事和故事的應然方向的認識擁有者(knower)。」對後現代主義而言,知識和真理並非客觀和普遍的,而是由社會所建構出來的,並進而規定了人的存在。
知識並不是獨立地存在於個體之外,而是:知識與知識擁有者相互依存。個體並不是直接地去發現關於世界的知識,而是從自己的存在經驗當中去產生它。「我們不斷解釋我們的經驗,並解釋我們的解釋。」因此,客觀知識和普遍真理不再具有霸權的地位,它只不過就是各種論述實踐中的某一種,並且偏向於巨型敘事,而後現代思潮的敘事重視的是微型敘事
第二,語言具有生產現實的特性。
「後現代主義的一個中心主題觀念是:知識並不是由邏輯和理性所決定的(這是現代主義者的宣稱),知識是由語言的扭轉和轉向所決定的。」微型敘事不僅強調各種多元化的論述,更強調語言的生產性質。語言不再只是傳遞訊息的工具,它自身即是構成知識的要件,語言和符號決定了我們的現實。「建構論者認為現實是由人類活動所創造的,在生產現實當中,以語言的共享使用來賦予更好的重要性。」
簡言之,隨著語言學的轉向,各種既定的概念邊界都產生了變動:「後現代思維朝向於將知識當作一種論述實踐,朝向更為局部的、脈絡化的、流動的敘事多元性。它朝向主題分析的多重途徑,像是知識、真理、語言、歷史、自我、權力等。它強調知識的關係本質,和語言的生產本質。」
第三,自我即是敘事。
後現代思潮提出「主體已死」的宣稱,「我的存在不再被視為我的人格之『中心』或『本質』,不再是這樣的個體:能夠本真地或獨立地反思著如何去理解我的生活和它的意義。取而代之的是,意義的位置轉換為語言記號的遊戲、敘事和權力。」主體不再是具有實體性質的自我或人格,不具有固定的同一性,只是語言所構成一個論述位置。他自身的意義是由社會建構出來的,是某些權力組織而成的節點,因此,他可以對自身進行解構與再建構,重寫他的自我。
「一致的、融貫的『內在』自我被取代了,人可以更為開放地書寫、刪除、重寫他們的同一性,邀請或允許不斷變化、持續擴展和不連貫的關係網絡。」個體相當於他所說出來的故事,自我即是敘事。「敘事可以被定義為:主角為了促進某個目標,將事件以編年的方式組織為某種架構。」綜合地說,並不存在根本的真理,個體的現實是經由社會和語言構成為某個敘事。
第四,個體的心理痛苦是基於敘事的限制。
同樣的道理,敘事治療認為,當個體遭遇了創傷性的事件之後,他會持續地處於痛苦之中,乃是因為他的敘事出了問題。「…個人生命中的創傷事件讓具有一致性的生命故事遭受徹底的扭曲與崩潰。同樣地,心理疾病的經驗可以表述為:由於『不一致的故事』、『對自我的不適當敘事』、或『生命故事被打亂』而痛苦。」
更細緻地來說,敘事治療並沒有把焦點放在創傷事件上,而放在個體對生命敘事的掌握與詮釋上頭。其一,他定義生活現實的各種敘事是有限制的,使他的生活空間選項變得狹隘。其二,他的心理痛苦是基於敘事的破碎和混亂。其三,他的敘事主導權被干擾了,使他無法以積極的進程改變他的存在架構。
第五,使個體的創傷獲得復原的方式是重新創造自身的故事。
「…創傷事件在生命故事中產生了『敘事的殘骸』,後來的治療意圖是要去修補這些裂口,為了替個體創造出更佳一致的、連續的、有意義的理解。」如何創造出更一致的敘事呢?從權力的觀點來看,個體要先以解構方式,解除社會構築在他身上的不當論述。
「解構要進行的程序是顛覆理所當然的現實和實踐;顛覆那些的所謂的『真理』;顛覆那些隱藏著偏見的脫離現實之言談;顛覆那些征服個人生活的熟悉的自我和關係之慣例。」這種解構方法是基於批判的建構論(critical constructivist),它所要解構的是主流文化所賦予的敘事框架,打破各種主流價值下的自我和關係之實踐,重新把自身的敘事擺放到一個適當的位置。
不論過去是否真的有發生過那件事,不論那件事的確切內容如何,解釋的視點和角度才是治療所關注的:「為何事情是你所想的那樣?」因此,敘事治療的其目的在於「創造出某個『更完整的情節』,在理想上它將能導引出源源不絕的連續力量,產生更多的動力和更有用的情節。」重新組織敘事的架構雖然具有很大的彈性,但是其目標還是有一定的方向性,它強調要朝向完整的敘事同一性。「個人敘事是一種特殊的故事,我們每一個人將自我的不同部份組合在一起構成一個有目的並且具有說服力的整體。」
簡言之,敘事治療強調受創者要成為他自己的創作者,在說故事的過程中,將把經驗的分裂、破碎,整合為一個新的完整敘事,成為有意義的整體結構,當敘事同一性被完成的時候,就達成了自我創造,也是治療成功的時刻。「我們不是在敘事中『發現』我們自己,而是我們透過敘事來製造或創造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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