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心理分析讀電影《末日之戰》(中):病症即是解藥

 

二、病症即是解藥,隱喻

 

傑瑞走訪各地,一再地觀察喪屍襲擊人類的景像,發現到有些人並不會被喪屍攻擊,喪屍會繞開這些人。傑瑞大膽地推測,這些不被攻擊的幸運兒,可能是生了重病的人,喪屍避之唯恐不及。喪屍只會去咬健康的人,這或許可以成為危機的解方。以下是傑瑞到達疾病控制中心時,和幾位工作人員之間的對話。

 

甲:「他 [傑瑞] 要什麼?」

乙:「致命的病原體。」

傑瑞:「要死亡率高的,但是有解藥可以治癒的。」

甲:「那最好是細菌,而非病毒。斑疹傷寒如何?」

丙:「或是腦膜炎、猩紅熱。等一下,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麼?」

乙:「他 [傑瑞] 相信這樣的疾病能抵抗活死人(喪屍)。」

甲:「我很欣賞你的想像力,但細菌或病毒的存活條件之一,就是要有活宿主。我們無法讓活死人生病。」

傑瑞:「我不是要讓它們生病,是要讓我們生病。我相信它們有弱點,這個弱點就是虛弱,人類的虛弱。我看過它們繞過某些人,為什麼呢?我認為是因為那些人生病了,而且是疾病末期。它們能察覺這一點,它們在散播病原體,需要健康的宿主。」

丙:「就算你說的對。但是讓大眾感染致命疾病,也不算是解藥。」

傑瑞:「不是解藥,而是偽裝。」

甲:「大自然已有先例,飢餓的掠食者會避開病體。只要利用對的病原體,我們的部隊,等於在敵人面前隱形。但是能證明這個理論的唯一方式,就是讓某個笨蛋自己感染致命病原體,然後直接和它們接觸。」

 

用「我們都生病」,來作為解除喪屍危機的辦法,是一個很好的觀念上的設計,不禁令人佩服原作者。我想要把它作為隱喻來討論。

 

隱喻地說,喪屍病毒是什麼?我把它比喻作「資本主義」。喪屍攻擊人類,使人類都變成活死人,這很好地描述了資本主義的侵蝕,侵蝕了我們的人性、生活方式、社會共同體等,讓我們逐一變成單純的受驅動者,四處尋找可以供我們吸咬的獵物。臣服資本主義下的人類,不具有人性,只像是被資本所驅動的殭屍,日復一日重複著同樣的動作:賺錢--消費、消費--賺錢,就跟喪屍一樣,只有幾個單純的動作。

而那些癌末的病人,就是我們社會的底層者或被排除者:窮人、無家者、難民、貧民窟的人等。喪屍繞開他們,避之唯恐不急,這種嫌惡的態度,正如同我們的社會對待底層者或被排除者的方式。這些人已經無法再被剝削(其實,這一點我可以挑戰,但這裡就暫不節外生枝),完全沒有可利用的價值了。他們既不是生產者,早已被就業市場給拋棄了,當然更不可能會是消費者,他們買不起奢侈的東西。既不生產,也不消費(後面這一點更重要),資本主義便視他們為社會的廢棄物、殘渣、垃圾(即包曼的《廢棄的生命》),又可稱為棄民。

Zizek而言,這些棄民具有雙重身份:他們既是社會的「病症」,同時也是社會的「解藥」。

「病症」的意思,是指他們的存在,突顯了一個生了重病的社會,而棄民便是這個社會的症狀。「解藥」的意思,是指他們正是普遍人性的代表。由於他們已經被社會給排除,無關乎任何利益團體,無關乎任何種族、族群、黨派、宗教組織等,所以他們是人性最純粹的「零度」(zero level)。根據這樣的普遍人性,他們完全有資格作為政治抵抗者的代表,去抵抗現有的腐敗體制,尤其是腐敗的資本主義體制。

 

而我們其他人呢?我們則需要去認同於他們,成為他們的一份子,跟他們站在一起,與他們團結,與他們共在(being with),共同進行革命的抵抗。

簡言之,棄民代表普遍性,而我們則要認同於普遍性。這就是電影中,「我們都生病」的意涵。「我們都是棄民」,每個人都讓自己虛弱,變得跟棄民一樣,同時也就相反地變得無比強大,能夠產生抵抗資本主義的力量。

我們來做個思想實驗:如果在某一個投票日,開票出來的結果,卻是有七成的廢票。那麼,可想而知,這會是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這等於撼動了民主的根基,但卻是「用民主來撼動民主」(而不是用獨裁來撼動民主),這七成的人民用投票來表達他們對現有的政黨政治和選舉制度的不滿與抗議。同樣的思想實驗,再來一遍:如果有七成的人民,都辭職放棄了工作,並且同時拋棄了所有財產,讓自己淪為棄民。那麼,也可想而知,這對資本主義而言會是如何地驚天動地。

「投廢票」,並不等於「不投票」;「放棄工作」,並不等於「失業」。前者與後者絕不相等,前者比後者的意涵更積極,是一個高度有宣稱的政治行動。是一種「比無更少」(less than nothing)的過多。

倘若我們沒有跟棄民一樣虛弱,就表示我們還在資本主義的圈子內部,佔有某個利益的位置。那麼,我們的發言就不會是純粹的為全人類而發言,而只是為了自身的位置或身分而發言。

顯而易見,困難的地方在於,我們很難去認同於棄民。認同於棄民,表示我們要「自願地」放棄我們現有的財富、地位、權力、身份等,跟他們一樣,也成為一個棄民。「我們都是棄民」,這既不能由外力來強迫(不是那種由國家暴力來推動「共同富裕」的財富重分配),也不能只停留於口號(不是只有嘴巴上喊喊「勞工是我們心中最軟的那一塊」),而必須是一個自願的公民政治行動。

因此,這對我們來說,相當困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就連我自己,也都無法下定決心做到,慚愧)。因為我們還沒有像電影那樣,被逼到無路可走,我們至今仍把喪屍情境給「正常化」。故我們願意日復一日地「活死人化」,並不覺得它是恐怖與危機,也不覺得今日是所謂的「末日」(跟隨電影的中文片名)。除非,自動化全面奪走了我們的工作,或是氣候災難全面摧毀了我們的家園。到時,不管願不願意,自動地,「我們都是棄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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