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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傑克批評多元文化主義:政治的文化化

 

最近這幾十年來,多元文化主義之論述蓬勃地發展,原本只是作為一個實務性的政策,後來衍生出諸多的理論內容。但逐漸的,這個具有政治正確的主張產生了變化。莫多德(Tariq Modood)說:「最初看起來似乎是進步的論述,今天已經被許多學者視為是保守的,甚至是反動的。」

紀傑克(Slavoj Žižek)對於多元文化主義有諸多的批評。對他而言,多元文化主義的問題,不只是在於各個文化族群之間產生了隔閡與孤立(例如德國總理梅克爾最近針對德國內部的反難民聲浪,批評多元文化造成了「平行社會」),也不只是在於它無力去對抗橫行霸道的基本教義派(fundamentalism)。紀傑克認為,除了這些表面的政治社會牽連之外,它所顯示問題更廣泛與深層。一方面,它本身基於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的論述,擁護文化的「特殊同一性」,因而失落了哲學的「普遍性」面向。另一方面,它抱持「文化」的姿態,暗地裡支撐了全球資本主義的蔓延,因此削弱了「政治」的力量,使得政治被文化化(culturalisation)

儘管紀傑克不遺餘力地抨擊多元文化主義,但以他的激進左派之政治立場,並非要反對或推翻多元文化的主張,相反地,他的態度比較像是恨鐵不成鋼,認為多元文化應該要更加地激進化,回到它自身當中,找到被它所遺忘掉的內在解放潛能。

多元文化主義有兩個「反」的特徵:反歐洲中心主義、反本質主義。在過往的殖民脈絡下,最初多元文化主義反對的是歐洲的國家主義或「單一文化主義」(monoculturlism),反對它們以強權的姿態支配與壓迫其他弱勢的少數文化。此外,在自由主義風潮的推動之下,多元文化主義反對將血源種族作為自然本質的基本教義派(fundamantalism),反對這些野蠻他者將偶然的歷史條件予以「中立化」或「自然化」。基於此,多元文化強調對於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要予以寬容地對待,並且,強調要尊重每一個群體都能自由地建構它的同一性身份,以及每一個個體都能選擇他所要隸屬的群體。這種看似自由又包容的主張,到底其深層有何問題呢?

首先,多元文化主義與它所強調的「差異」是相矛盾的。每一個文化都保有其自身的同一性,這並沒有真正地重視差異,因為差異僅僅存在於每個文化群體「之間」,而每個文化群體「之內」(甚至每個個體之內)仍是一致的、同質的、無差異的。這就是為何多元文化主義並非立基於差異政治,而只是立基於認同政治。它與它自身所反對的單一文化論,在根本的邏輯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添加了複數而變成「多個單一文化論」。

其次,多元文化主義被反本質的建構論帶得太遠。為了對比於那些受到文化統治的群體、那些被出生地所決定與限制的群體,多元文化主義者「享受」著自己的文化,或是把自身提昇到文化之上,自由地選擇任何一個文化。於是,每個文化變成可以任意建構自我之敘事的無限彈性,甚至,每個人還可以強調多重自我的個人生活風格,或是四海一家的消費主義等。這種已經變成個人生活風格的多元文化主義,只剩下定義寬鬆到不行的「文化」,完全失去了它最初的「政治」面向,失去了能在鬥爭當中獲得革命與解放的激進性。更重要的是,我們忽略了建構同一性的需求乃是在於:為了要掩飾同一性之匱乏。

第三,多元文化主義無法將其自身的論述提升到「普遍性」的層次。每一個文化都強調它的特殊性(或特殊同一性),使得整體多元文化主義顯現為彩虹聯盟、拼盤、沙拉吧這類的圖像。要嘛它摒棄普遍性,而變成價值的相對主義;要嘛它讓普遍性空洞化,允許各種特殊內容隨時填補進來。這兩種都無法讓不同文化之間產生對話、產生團結,也無法面對真正的敵人(全球資本主義)而尋求解放的途徑。更嚴重的是,紀傑克說:「全球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的理想形式是多元文化主義」,意指多元文化主義不僅無力對抗全球資本主義,反而還成了它的幫凶。

因此,紀傑克提出他的普遍主義的政治存有學,要掘發出多元文化主義當中被忽視的普遍性要素,以對抗全球資本主義。他說:「對全球資本主義的標準抱怨是它如何摧毀了特殊的生活世界,這裡應該要考量到,這些生活世界是一成不變地處於支配和壓迫的形式中,以至於或多或少都遮掩了各種潛在的敵對(antagonism)。解放的普遍性要發生在那些人身上:在他們的特殊生活世界中,他們是一群沒有『專屬位置』的人,並且,在每一個生活世界中被排除者之間,可以形成橫向連結的普遍性。」

我們以為,全球資本主義的跨國資本發展,摧毀了多元文化主義所強調的傳統文化特殊性,這兩邊是對立的。這樣的解讀不僅提出錯誤的問題,連帶也將提出錯誤的解決方向,以為只要努力恢復傳統文化、強調特殊文化的同一性就可以對抗全球資本主義。事實上,文化的特殊同一性,其本身的壓迫程度,不亞於全球資本主義。紀傑克認為,問題在於:這兩者同時都忽略了、壓制了、排除了潛在於社會文化當中一群人,他們是「沒有專屬位置」的被排除者,他們才是普遍性,要在他們身上才能掘發「敵對」的解放潛能。

紀傑克說:「從政治的文化化到文化的政治化(from culturalisation of politics to politicisation of culture ),來標誌他對多元文化的批評及後續。「政治的文化化」是指多元文化主義呈現為軟弱無力的袪政治化姿態,「文化的政治化」則是提出他自己的激進政治存有學主張。其中的「政治」是指掘發出被文化給遮掩或迴避掉的「敵對」(antagonism)面向(社會中沒有專屬位置的一群人),而「存有學」則是指他的普遍主義方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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