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紀錄片相當有特色,它並非著眼於社會文化現象,而是從一個個人的特殊生命敘述出發,但所探討的課題卻是非常普遍的,幾乎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可以看到。

 

主角(導演本人)陳述了現在25歲的自己,所表現出來的正面外觀(積極上進認真負責)是假的,真實的自己其實幾乎是完全相反的(膽小偽善愛哭懦弱)。他認為自己這樣的狀態要歸咎於國小二年級發生的某件事(趕快雷一下,他霸凌班上的同學),這件事讓他覺得自己很可恥,因此後來極力表現出力爭上游的好寶寶面貌,試圖規避或掩飾這件事。片中鋪陳了他如何一步步回去面對與談論當年那件事。

 

我認為這個片子可以探討自我關係:我如何對待自身。從它的內容中,還可以延伸更多的課題,因此是作為「開場白」的一部好片。 

 

 

一、真的有那麼一件事嗎? 

 

導演的標題,把凍結的心理狀態描述的很好。這麼多年來,主角一直停留在國小二年級。那個時間點,彷彿凝結住了,一動也不動,而成為永恆的。(忽然聯想到蠟筆小新的劇場版《夕陽下的春日部男孩》,小新等人進入西部電影之中,發現電影並沒有往前進行,一直停留在某個片刻。)25年都被濃縮在這一個點上,這個永恆就像薛西佛斯的大石頭那樣,是種無盡的懲罰與折磨。

 

首先,要問的是:真的有「那麼」一件事嗎?這並不是說事件是虛構的。而是說,若是真有那麼一件事的話,它被放大的位置也是被建構出來的。亦即,事件的重要性是由他的心理所虛構的。

 

其次,只有「一件」事嗎?或許讓他長時間耿耿於懷的事件,不只這麼一件,少說也有個五六七八件吧。只是這一件,被投射了各種各種事情的不順遂,之後的那些五六七八件,都將會指向它、歸罪於它。它只不過就是後來諸多耿耿於懷事件的代表、化身,或是代罪羊。 

 

 

二、為何要緊緊抓住所迴避的東西? 

 

再一個問題:表面上他似乎已經修正了當年的行為(絕不再犯),但這並沒有讓他從事件中獲得解放,相反地,他對於這個事件越抓越緊。有趣的是,他是用一種不看、不聽、不想的迴避方式,來緊抓住它。為何要緊緊抓住所迴避的東西?

 

看起來他始終迴避著它,但是這個被迴避的東西,卻成為他保留下來的自我之核心(core of ego)。環繞著它,他的心理生命以它為中心,他的存在意義由它而組織。它已經形成他的特定生活方式,他需要它,少不了它。它規定了他的思維、價值態度、行為應對等,讓他日後一直要求自己要當個人見人愛、不會犯錯、努力向上的乖寶寶。並且,它也指定了他的情感生活的所有範圍,讓他活在羞愧、自責、愧疚、惶恐、受驚之中。

 

簡言之,迴避之物正是他的焦點,正是他所愛之物:「我狂熱地愛著我所迴避的東西」。

 

 

三、只是再次去談論它就夠了嗎? 

 

當然,想要處理它,讓自己能夠面對它,是需要的。片中主角鼓起勇氣一一找到當年事件的相關人,去跟他們自白,追問他們的想法。但是,這並不夠,這依然還是把那件事情當成一個客觀事件,而非心理事件。依然還是只由從「外在」來處理這個迴避之物,只是處理了「他人看法」而已。他難道會不知道,別人早就忘記了嗎?只有他一個人還記得?他其實是知道的。

 

因此,他實際上要去追究的,應該是伴隨這件事而產生的某種習慣性的心理機制,這種自我對待的心理機制,從來沒有改變過,甚至多年來一直被強化。這使得自我關係被建立在「受虐」上頭。一方面,他用它來折磨自己、懲罰自己。另一方面,他愛上這種折磨與懲罰,他從中獲得了另外的獎賞:痛苦中的快樂。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無法寬恕自己(絕不容許自己犯錯,並不是寬恕自己。縱容自己的錯誤,也不是寬恕自己。)「寬恕」意謂著放手、讓它去,意謂著要做到一件不可能的任務,而這實在太難了。不可能的任務指的是,徹底拋棄自己長久以來依附的這個自我之核心,拋棄習慣性的受虐性自我對待。拋棄它將會使得25年來的生命終結掉,死過一遍,而這實在太難了。

 

可是,人生的功課,不正是要去做到那最難的事情嗎?

 

  

四、傷口的隱喻 

 

片子的最後,他用傷口的隱喻,來陳述自己這一趟「勇敢」的自我探索之旅。他說,傷口沒有好,是因為裡面化膿了,要去把膿挖出來,再次痛苦地血淋淋之後,傷口才有機會自行癒合。

 

這個隱喻蘊含了自我的「整合式」圖像:人是一個完整體,有了裂縫,不能假裝把它蓋住,要去真正地去處理它,讓裂縫癒合。這是一個生物學思維的隱喻(其實進來有不少新的生物學研究也在推翻這個隱喻喔),而不是人文思維的隱喻。

 

我要推翻這個隱喻。不是要讓傷口癒合,那還只是想去支配它,還是依附著傷口(及其疤痕)。相反地,要讓傷口裂更大,大到讓他整個人碎裂,思維顛覆、心理瓦解、情感消失。讓「我 = 裂縫」,這就是死亡,就是apathy

 

對比之下,洋蔥的隱喻可能會更好些。各種心理事件就像洋蔥的一層又一層,大量存在於我們心靈之中,去剝開它,剝到最後,中心是空無一物,但是「自由」存在其中。啊,我好像偏向植物學了?其實我要說的是,隱喻有其想像性,但也有其限制,會讓我們被包覆在這個隱喻的脈絡範疇中。隱喻要被使用,但是用舊了的隱喻也要學會拋棄它。

 

導演在影片中陳述的這些,只是起步而已,他的勇敢還需要更多一點,他的影片還可以有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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