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興儀的學術和日常散文

(二) 「死亡靈感」：自我創造的危險

1.作家或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他的「自我」不能太清楚，不能太有腦袋與理性。因此，電影中的劇作家，總是在迷迷糊糊的時刻完成創作。他已經十多年沒有作品了，甚麼時候又開始產生作品？當他的貓死了之後。

2.先解說作品要如何被完成。例如，鞋架要怎樣才成為鞋架？要把一棵樹抽離它的生活環境，拔掉它。把樹殺掉之後，還要切割它、裁剪它、釘它等等。再例如，日本有盆栽競賽，宛如藝術品的盆栽如何被完成？要做很多調整，從小苗開始，就要綁鐵絲，極力扭曲它。簡單來說，就是用暴力刻意塑造出來的。

3.這就是作品被完成的過程。人對自然施加暴力，否定它原來的那個樣子。自然的東西不再自然，但卻越來越趨向於理想。

4.人對待物品的動作，就是否定它的自然性與立即性，以符合人的理想。殺了物，就能創造出理想的世界，就是文化。

5.人對物是這樣，構成了文化；人對人也是這樣，構成了教育。教育就是，從小到大，我們一直被投入這種否定的工作，一直在被殺，這樣，我們才會符合人的理想樣子，符合人的本質（本質就是理想），取消我們的自然野蠻狀態。

6.改變世界，需要勞動。改變人，需要教育。經由謀殺而變成理想，這就是藝術創作的過程，就是美的生產。人改變自然，就是要把世界美化，變成理想的樣子，把世界摧毀和否定。

7.電影中的劇作家為了將各種東西寫進他的作品中，他需要死亡，他要進行否定。他想把活生生的人變成劇中的角色，就必須殺掉他們。他的想法是：我不讓我的作品依附於你，我要讓你進入我的作品。

8.重點並不是謀殺或見血，而是被改變、被塑造。劇作家一開始殺貓，後來意外地開始殺人，本來只殺不快樂的人，後來變成大屠殺。也就是說，一開始他還有良知，後來就甚麼都不顧了。一切都只為了藝術作品。

9.為何劇作家最後要自殺？自然世界都進入我的作品，所有人都進入我的作品，何時作品才完成？誰還沒進去？劇作家自己。所有的都在劇作家的暴力下進入作品，劇作家自己也都要被否定，這才會是一個完整的作品。這樣，所有都包含沒有例外，都呈現為理想，通通都被理想化。

10.美就是要把東西或人經過改造，才會變成永恆與理想的東西。對於創作者來說，甚麼都要被完成，一切都要被改造，都要被美化與理想化，成為作品。

11.例如，拉斯考克的壁畫，畫的是動物被殺、被犧牲，成為藝術，樹立為一個紀元。再例如，希特勒為了完成理想世界，用殺人來完成它。所有人都死亡，也要包括他自己（他還沒自殺，是因為其他人還沒死光），希特勒正是想要成為世界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