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者:蔣興儀

拉岡在早期1936年的文章中,使用「真實」一詞作為大量的資料。那時,這個詞在某些特定的哲學家之間很受歡迎,並且成為Emil Meyerson作品的焦點(拉岡在1936年的文章中提到)(Ec, 86)。Meyerson將真實定義為「一個存有學的絕對(ontological absolute),一個真正的在己存有(being-in-itself)」(Meyerson, 1925:79; 引自Roustang, 1986:61)。當時,拉岡所提到的「真實」(the real)乃是跟從20世紀早期哲學共同實踐出來的路線,不論如何,這或許是拉岡的起點,此後,遍及其作品的這個詞彙經歷了許多意義和使用上的轉變。

  起初,真實只是對立於影像的範疇,拉岡似乎是將它定位在超越表象的存有範疇(Ec, 85)。然而,他早期區分真實和「真理」(the truth)時便指出,真實已經捕捉了一種特定的模糊性(Ec, 75)。

  1936年之後,這個詞就從拉岡的作品中消失,50年代初期再度出現,此時他藉助於黑格爾的觀點:「凡真實的皆合理(反之亦然)」(Ec, 226)。直到1953年,拉岡才將真實提升為心理分析理論之基本範疇的地位。此後,真實成為三種秩序(order)之一,根據這些秩序,所有心理分析的現象都可以被描述,其他兩個是象徵秩序和想像秩序。真實因此不再是簡單地對立於想像,並且其定位也超越象徵。它不同於象徵,象徵必須透過呈現和匱乏之對立才得以構成,「在真實之中沒有匱乏」(S2, 313)。然而,介於呈現和匱乏之間的象徵對立隱含著永遠的可能性:某物可能被象徵秩序所遺漏,而真實「總是在它的位置中:緊附於其腳跟,不知道什麼東西可能會從那兒放逐出去」(Ec, 25; S11, 49)

  象徵是一組成為符指之差異的、分化的要素,而在其自身之中的真實是未分化的;「真實絕對沒有裂隙」(S2, 97)。在指意過程之中,正是象徵將「一道裂痕引入真實裡」:「正是字詞的世界創造了事物的世界──在生成(coming-into-being)的過程之中,事物原初地混淆成一團」(E, 65)。

  在1953-1955這段時期的陳述中,真實的出現是在語言之外,且不可被象徵所吸收。它「絕對地抗拒著象徵化」(S1, 66);或者說,真實是「存在於象徵之外的範域」(Ec, 388)。這樣的論題固定地遍及拉岡後來的作品,並且促使拉岡將真實和不可能性之概念連結起來。真實是「不可能的」(S11, 167),因為它不可能去想像,不可能整合到象徵秩序之中,不可能以任何方式來獲得。正是此不可能性和抗拒象徵化的特徵,將基本的創傷性質賦予給真實。因此當他在1956-1957的研討課之中,研讀小漢斯的案例(Freud, 1909b)時,他區分出兩種真實的要素,它們闖入且破壞了兒童那種想像的前伊底帕斯和諧:一是真實的陰莖,它在嬰兒的手淫之中使其自身被感受到;一是剛出生的妹妹(S4, 308-309)。

  真實也具有物質的內涵,意味著在想像和象徵之下的質料基礎。物質的內涵將真實概念連接於生物學biology的範疇,以及身體的獸性(與身體的想像和象徵功能相對)。例如,真實的父親是生物學的父親,真實的陽具是身體的陰莖,對立於此器官的象徵和想像功能。

  在其作品中,拉岡運用真實的概念來闡釋大量的臨床現象:

  ◎焦慮anxiety和創傷(truma)  真實是焦慮的對象;它缺乏任何可能的中介,因此是「必要的對象,它不再是某一個對象,而是使得所有字詞在面對它時都停止、所有的範疇在面對它時都失效的某物,它是卓越的焦慮對象」(S2, 164)。它是與真實對象的錯失遭逢,此對象呈現自身於創傷的形式中(S11, 55)。它是「超越象徵自動裝置之外」的tyche(S11, 53)。

  ◎幻覺(hallucinations  當某物不能被整合到象徵秩序時,就如同在精神疾病中,它可能以幻覺形式回到真實之中(S3, 321)。

  之前的評論描繪出拉岡對真實範疇的某些主要使用,但遠遠未能涵蓋這個詞的所有複雜性。事實上,拉岡一直說它不是其他的秩序,一直使它處於徹底不確定的位置,盡力使真實保持為最難以捉摸且最神秘的。因此,不論真實是外在或內在的,不論真實是不可知或順服於理性的,它從來都未曾完全清楚。

  ◎外在的/內在的  一方面,「真實」一詞似乎隱含著一種客觀的、外在現實的、存在於自身之中的物質實體、獨立於任何觀察者等,這些過分單純化的觀念。另一方面,這種關於真實的「素樸」(naïve)觀點也被以下事實所推翻:真實也包含了像是幻覺和創傷夢境等事物。真實因此既是內在的也是外在的(S7, 118)這個模糊性反映了弗洛依德對現實(reality)的兩種德文字(Wirklichkeit, Realität)使用上的模糊性,以及弗洛依德對物質現實和心理現實之劃分的模糊性(Freud, 1900a: SEV, 260)。

  ◎不可知/理性  一方面,真實無法被認識,因為它超越了想像和象徵;它就像康德的物自身(thing-in-itself)一樣,是個未知數x。另一面,拉岡引述黑格爾以達到效果:凡真實即合理,凡合理即真實;這意味著它順從於計算和邏輯。

  從拉岡1970年代初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企圖藉由真實和現實之間的區分,來解決這樣的不確定性(例如,當拉岡將現實定義為「真實的鬼臉」,Lacan, 1973a:17; S17, 148)。在此對立之中,真實斷然地被放置在不可知和不可吸收的這邊,而「現實」則指稱為主體的再現,其為象徵和想像關聯的產物(弗洛依德的「心理現實」)。然而,在這樣的對立被拉岡引入之後,拉岡並沒有以一致或系統的方式來維持它,而是擺盪於兩種情況之間:對立清楚地被保持;他回到他先前交互使用「真實」和「現實」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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