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勵志書」?

 

有朋友詢問我:「是否應該像勵志書籍所說的那樣:只要努力、只要有心就可以解決問題?應該如何看待勵志和現實生活之間的關係?」這是個值得去思考的問題。事實上,曾有不少學生也問過我類似的問題。正好,趁著這位朋友的提問,我就一併整理出我的看法。以下,我會探討勵志書籍的好處和侷限。

 

一、勵志書籍是個暫時性的急救工具

 

關於「勵志類」的書籍有哪些?它包含的範圍很廣:個人心理的調適、職場態度的教導、生命傳記的激勵等。至於哪一種能夠有效地「勵志」,每個讀者的主觀定義也不大相同。所以,我不在這裡定義它,僅僅只是幫「勵志類」書籍列舉出幾項特徵:

1.它會鋪陳我們生活中經常遇到的各種困境。

2.它會教導我們在面對個人挫折時,如何解決突破,也會示範某些案例,告訴我們真的有其他人成功做到過。

3.它激勵我們正面應對生命難關的態度、信念、和希望。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對於我們這些讀者而言,閱讀勵志類書籍也會具有一定程度的效果:

(1)我們能從中得到有共鳴的慰藉,知道自己不是孤單的,這個世界上有許多跟我一樣受苦的人。我們所遭逢的困境,其他人也都曾經有過,其境遇也許比我更糟。

(2)懷憂喪志的我們,能從這些充滿同情和同理的語言中,獲得正面的希望,進而轉身看向光明,而不會一股腦兒地朝著幽暗黑洞裡鑽牛角尖。

(3)我們的沮喪和憤懣之中,可能帶著某些認知上的迷思,它能為我們指出腦袋中卡住或糾結的地方,幫助我們做到轉念或放下。

(4)我們可以從中獲得某些具體的方法。在茫然若失的當下,自覺能夠為自己做點什麼事情,藉此提昇能量和動力,那怕是一點點也好。

 

綜上所述,勵志書籍可以是個有用的工具,提供我們簡單的自救之道。就像我們在半路上汽車拋錨時,或是抽水馬桶堵塞時,手邊有本指引,有方法可循,能協助我們一步步脫困,暫時離開那團泥淖。它是個暫時性的救急工具。

我會強調「暫時性」與「救急」,是指說,它因應著我們當下的處境,而那通常是個有挫折的困境:家人不和睦、求學受阻、與情人分手或吵架、與朋友交惡或受背叛、找工作不順利、受到上司不公平對待等等,這些是非日常的、偶而發生的、意外的狀態。而在那個當下,一些簡單易懂的道理、有效實用的方法,比較容易進入我們混沌、混亂的腦袋中,在較短的時間內產生效果。

然而,如果說,我們「總是、經常、一直」需要用勵志書籍來給自己打氣,那麼,我們需要的可能就不是勵志書籍,而是剖析心理糾結或心理病理,或是剖析生命智慧與人生價值等相關專業書籍。也就是說,勵志書「救急不救窮」,若是陷入心理或生命的貧窮狀態,可能需要其他思考模式的書籍。

例如,倘若我總是和家人產生衝突與矛盾,我需要可能不是林清玄的《打開心內的門窗》,或許需要的是薩提爾(Virginia Satir)的《薩提爾的家族治療模式》。再例如,倘若我經常覺得難以獲得快樂,則我所需要的或許不是拉赫胡納森(Raj Raghunathan)的《改變20萬人的快樂學》,可能需要的是佛洛姆(Erich Fromm)的《自我的追尋》或小川仁志的《解憂哲學課》。

除此之外,使用勵志書籍還有其他的侷限,以下會說明。

 

二、勵志書籍只侷限於「個人」

 

前面說過,勵志書的好處是,讓我們看清自身的心理糾結,提供我們與挫折共處的方法,改變我們的負面思維,提醒我們轉換看待現實的觀點等等。

但是,這些面向都是針對「個人」,它的處理焦點都是集中在「我自己」這個個體身上。當然,這有其優點,我們會尋思:「社會太亂太紛雜,難以處理,不如從我自己來著手,總能先改變點什麼吧?」的確,就「實用性」而言,訴諸於「個人」,似乎我們就有能力可以做到某事,而不會束手無措或空談理想。而且,從自身做起,當然也是件好事。

然而,長期來看,它會影響我們的視野,使我們的目光只有集中在個人身上,而看不到社會整體或世界的樣貌。它沒有太大的世界觀,或是說,它的世界觀只有「自我」(Self)。說得好聽一點,它讓我們專注於修身養性,保持身心安頓。說得不客氣一點,它會讓我們自戀式地沈迷於中產階級的封閉生活中。(這個批評真的還蠻不客氣的,所以,我的前提是:當我們「總是」只看勵志書時。)

哪些人會去看勵志書?是我們這些有點小錢、有點小閒的中產階級。超級富豪不會去看,他忙著在股市中錢滾錢。拾荒阿姨不會看,她的生活困難到根本沒時間看,也沒錢買書。勵志書很容易讓我們這些中產階級,安心地只要把自己的小圈子顧好就行,獲得個人的暫時滿足就夠了,而忽略社會中的其他大多數的部份。

這個批評,不是在指勵志書本身的錯誤,它本來的訴求,就是只針對個人。這個批評是指我們讀者選書的盲點,勵志書不是不好,而是它不夠,我們不能只有它。

不過,要特別提一下。我也看到有另一類人,厭惡並猛烈批評勵志書,對它完全不屑一顧,認為它是個人的「生活鴉片」,是個罔顧社會問題、結構性問題的「心靈毒藥」(對比於「心靈雞湯」)。我覺得這是另一種偏頗的極端,忽視個人心理,而完全只鎖定社會層面。事實上,「心理-社會」或「心理-政治」是微觀和巨觀的組合體,二者必須要聯繫在一起去關注。

題外話,偶而我會留意到,部分猛烈批評勵志書的人,通常很害怕面對自身的問題,或許,他不是擔心勵志書失掉了社會,而是擔心勵志書戳中了他自己。

 

三、勵志書旨在給予答案,而非鋪陳問題

 

承接上一個話題,勵志書之所以把焦點集中於「個人」,主要是為了方便「給予答案」。而且這些答案通常是線性思維的、邏輯簡化的、以「常識」作為定義的。例如。針對「完美主義」的傾向,會提供像是:降低要求標準、接受自身不完美等答案。卻容易忽略了探討完美本身的「不完美」悖謬,或是其背後的「超我」心理機制,以及關聯於社會上的硬漢文化或英雄文化等。

這就延伸出第二個話題,勵志書由於為了讀者,太快想要提供實用的解決方案,以至於缺乏了「鋪陳問題」這部份,難以觸及更複雜的心理機制、結構性的社會關係、和世界觀預設等其他部份,而這些部份會讓我們越想越困難,難以給予答案(但這是件好事)。

也許有人會質疑:「我連自己的生活都顧不好了,哪還有心思去顧及社會和世界?」這個質疑的確有道理,只不過,它對了一半,錯了一半。個人自身出了問題,如果我們嘗試轉換焦點或放大視野,就會發現問題的更多的源頭不會只是個人而已,社會氛圍、經濟結構、文化系統等,都在影響著我們的個人的思維判斷、心理態度、和價值取向。

舉例來說,曾經有位朋友來跟我討論他的人際困擾,他對身邊的人都抱持著善意,但卻常常收到負面的回應:稱讚別人,卻被誤會成是一種諷刺的嫉妒;陪伴他人,卻被強求為不夠積極與冷漠;分享學習經驗,卻被認為是在炫耀…。這位朋友最大的疑惑就是:「到底是我自己有問題?還是別人有問題?」

如果,這位朋友選擇去讀像是慕顏歌的《你的善良必須有點鋒芒》這樣的勵志書,那麼他可能領悟到自己的人際界線設定不清楚,並學到一些新技巧:替自己的人際關係設定底線,不要老是做濫好人、犧牲奉獻、委曲求全,也要稍微強勢,給自己爭取一個強者形象。等等。這就是我之前說的:針對個人而「給予答案」。它雖然實用,但卻是「見樹不見林」的。

如果,他換個視野,不是要求答案,而去思考問題:「為什麼我的朋友們,會有這樣的態度?」那麼,他或許可以去讀狄波頓(Alain de Botton)的《我愛身份地位》,了解這個社會如何在一種競爭的基底氛圍上,讓人不知不覺地變得勢利,他的朋友們的某些思維和態度背後的潛台詞,可能都關聯於對於「身分地位」的「身分焦慮」反應。這種對「身分地位」的潛在優先思維(優越、強者、外表形象),已經壓低了對友情的價值的考量(同理、分享、內在情感、陪伴)。

後面的這一種,雖然不會提供我們即時又實用的「答案」,但是可以讓我們把原本「針對朋友或自己」的念頭轉移開來,並開始且引發更多的問題,如:身分地位為何重要?如何讓友情價值變得優先?或是開始延伸更多:身分地位的背後,是由什麼東西在支持著?等等。

經常,我們太急著想要索求「答案」時,可能那個答案所相對應的「問題」根本是模糊與不清楚的,進而,也只是獲得了一個方便卻錯誤的答案。重新問問題,把問題細細釐清,會比貪求答案更重要。

 

四、結語

 

簡言之,我認為可以多問問一些如何看待勵志書的問題。

第一類問題,是從勵志書「內部」來發問。

「我何時需要勵志書?」當我們是作為一個受挫者、受傷者、困惑者時,可以把它當作暫時的OK繃、或急救索、或二維諮商心理師,提供我們心靈一些正能量,以及擺脫當下困境的方法。

「我真的相信勵志書嗎?」奇怪的是,有時後當我們覺得書本說得很有道理時,卻不會因此而去實踐,做一些小小的自我練習或改變。單純只是點頭說「知道了」,就把書本閤起來了。為什麼呢?這表示,我們雖然看了它,但卻沒有真的相信它,我們並沒準備好要真正地改變自我。

「勵志書可以對我產生提醒或頓悟的效果嗎?」當我們慌亂或迷茫的時候或許可以。但事過境遷之後,平心靜氣想想,它說的內容可能是我們早已經知道的東西,我們只是在那個時候,需要有人再來幫忙「確認」一下這些東西而已。好比我騎在一匹馬上面,卻急著四處尋找我的馬,我需要的只是旁人來提醒我:我正騎在我的馬上面。意思是說,「讀勵志書的動作」會像鏡子一般,反映出我們自身的不同心境狀態。

 

第二類問題,是從勵志書的「外部」來問。

「我總是需要勵志書嗎?」當我們是作為一個日常的讀者時,讀法不同,可以把它拿來作為思考練習,練習反思它、批判它、再詮釋它等等。知道它哪裡不足,並使用其他書籍,來補充或延伸它。

「勵志書真的能夠『勵志』嗎?」有時候或許可以,但要多問問:是哪一種志氣或志向呢?是讓我「隨順」社會主流價值或意識型態,從中獲得自身的順利人生道路的志向嗎?還是讓我設法去「改變」社會主流價值或意識型態的志向呢?又或者,它不再只是我個人的,而是關聯於群眾或集體的志向呢?這聯繫於下一個問題。

「『勵志書』的定義能夠被擴大嗎?」應該要被擴大的,如果說,當我們閱讀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的《人類大命運》或威金森(Richard Wilkinson)的《收入不平等》時(這兩本書應該很難被歸類為勵志書吧),感覺受到了激勵和鼓舞,也轉移了我們的受挫折心情,那麼,這或許是件好事。因為我們的「勵志」,已經不停留於我們的「自我」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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