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者(Other)、象徵大它者(big Other)、他人(other)

 

Zizek跟隨拉岡探討它者,但有幾個詞彙很容易搞混:「它者」(Other)、象徵「大它者」(big Other)、「他人」(other)。其中,他很少討論最後那種「他人」(在拉岡那裡,「他人」主要都是放在想像界),而比較多著墨在前兩者。

 

一、前言:存在之匱乏(lack of being)

 

Zizek的主體,是「被罷掉的主體」(barred subject, $),是「存在之匱乏」。這樣的主體,他是不用外在的擁有物來定義他自身,也就是說,他不是用擁有錢財、聲望、地位等來定義自己,他不會將自己等同於這些物品。這樣的主體,也不是用內在的自我同一性來定義他自身,也就是說,他不是用種族、族群、性別等各種認同來定義自己,這不是說他沒有隸屬於任何群體、身份、認同,而是說他的認同當中,也會包含那個bar、那個匱乏(他仍是「台灣人」,但卻是「被罷掉的台灣人」,或「台灣非人」)。

「被罷掉的主體」$,他的存有是匱乏的、是敞開的、是深淵般的、是徹底異質的。常常,這需要透過一段過程才能讓它發生。例如,透過分析師的分析,案主能夠成為$,而走向分析的終結。例如,透過意識的覺醒,被社會排除的人能夠站出來宣稱他的權利,而成為體現改革的「非人」(普遍性)。

就個體而言,$不會糾纏於與他人的關係,他解開了人際的扭結。他不再用依附他人的方式來建立自我(不論是競爭性的依附、牽絆式的依附、疏離式的依附等),也不再用投射自我的方式來跟他人相處(不論是自戀性的投射、自卑性的投射、怨恨性的投射等)。就集體而言,$不會被某種意識形態給侷限,它能擺脫象徵秩序的規範限制,代表象徵秩序當中的「裂隙」,「裂隙」意味著能夠撼動或突破體制。

Zizek較少討論個體病理學的部份,而比較重視社會、文化、政治的群體病理學面向,這點是他跟拉岡明顯的不同。

「他人」或「它者」,也是一個主體。不過,「象徵大它者」不是主體,它不是人,而是體制,但是,依附在象徵大它者之中的群體,則是一個主體。我們要辨識的是,他們是哪一種主體?是S,或是$?以及,在相對位置上,我把他們視為哪一種?他們和我的關係為何?

 

二、「它者」(Other)或「絕對它者」

 

這是指某個人,這個人已經成為「被罷掉的主體」$。然而,他對我而言,使我困惑且無法理解,因為我還不明白什麼是存在之匱乏,我只能用一般的主體 S狀態去設想他。因此這樣的設想,每每都無法如我預期,讓我很焦慮。

由於他是$,因此他具有絕對的它者性(otherness)或異質性(alterity)。在不同的書寫脈絡下,Zizek會賦予其不同的稱呼:大寫鄰人(Neighbor)、大寫非人(Inhuman)、它者物(Other qua Thing)等。

分析師的位置、母親的位置,必須是個絕對它者的位置,因為他們都要引發我們這個主體也能夠進入$的位置,承擔我們自身的存在之匱乏(我們之前一直迴避這個匱乏)。

Zizek經常提到的絕對它者的典範,就是希臘悲劇中在地窖裡的安蒂岡妮(Antigone) (而不是自殺身亡的安蒂岡妮),她放棄她的象徵性認同,活著她的死亡。還有,希臘悲劇中自剜雙眼、自我放逐的伊底帕斯(Oedipus)、薩德(Marquis de Sade)作品中的茱麗葉特(Juliette)、克勞岱爾(Paul Claudel)作品中的考方天(Sygne de Coufontaine)等。(The Parallax View, p.42; Interrogating The Real, p.16)這些人物都能承擔他自身的象徵的死亡,採取深淵般的不可能的行動,因而成為「存有之匱乏」,展現為社會-象徵大它者之中的匱乏。

此外,還有兩群人也能代表絕對它者,或$。一個是猶太集中營裡的「活死人」(Muselmann/ living dead),另一個是社會中的「被排除者」(難民、貧民、賤民等)。「活死人」能夠活著他們的死亡,用存在之匱乏來對抗納粹的殘酷,他們超出人性,代表人性的零點。「被排除者」不隸屬於社會中的任何一個位置,他們處於象徵秩序的裂隙中,故他們不具有任何特殊群體的利益,而代表了普遍性。

 

三、象徵「大它者」(big Other)

 

「象徵大它者」不是人,而是一個系統、規範、秩序、體制、符號、意識形態等,故也可以寫成「社會-象徵大它者」。我們被銘刻在「象徵大它者」這個社會的象徵秩序中,它體現為語言的結構,更重要的是,它體現為決定社會人際關係的互動規範、或物質經濟結構、或文化意識形態。

Zizek經常說「大它者不存在」,意思是說,象徵大他者是個幻覺、幻象,是意識形態,它是被建構出來的。只有當我們的言行舉止表現得「彷彿它存在」時,它才存在。亦即,它就像是「國王的新衣」,當我們都承認它時,它便具有了存在的魔力。一旦我們同意它並遵循它,它便能有效地規範、規定、制約我們的人際關係,我們也默默地配合它,扮演我們被它所預定的那個角色。在這些制約條件之下,我們會把自身之中的匱乏給縮減或填補起來。

為什麼我們會認可象徵大它者呢?這是為了仰賴一個固定的同一性或認同,並且為了要維繫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和階級利益。常有人問我:「給自己確定的身份保障,防止變動與變動帶來的不安全感、不確定性」,看起來似乎是沒啥問題的意圖啊?也就是說,象徵大它者有什麼錯?社會若是沒有規範和秩序,如何是好?

的確是這樣,但是,事情通常不會只停留在這裡。同樣的意圖,往往會進一步演變成:為了維繫自身的身份和利益,而去排除其它群體,製造底層階級;為了鞏固認同,而去攻擊其它群體,並賦予受害者某種「敵人」的頭銜為了防止變動的焦慮,將焦慮感投射給其它群體,將結構性問題轉移、歸罪到某些人身上。

Zizek所關注的,通常不是那種常識上所認可的一般社會規範或社會秩序,而是它的「另一面」:邪淫的超我法則。也就是說,象徵大它者有兩面:穩定社會秩序的「日間法」、逾越規範的「夜間法」。後者往往支持著前者,用難以覺察的方式祕密運作著。「邪淫的超我法則」是夜間法,它會製造殘酷,它不只是一般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掌控支配本國人民),也會形成極權主義、殖民主義、極右民粹等極端的意識形態,對其它人民群體產生暴力攻擊。

心理分析有別於一般政治學理論之處在於:它揭露且分析了依附在象徵大它者之中的主體,他們的情感心理機制。例如:群體的認同偏執、用自我犧牲來合理化屠殺、主人對奴隸的愛恨兩可、弱者的怨恨、不穩定階級的焦慮投射、暴力群體的極爽幻象等。

Zizek而言,「象徵大它者不存在」是重要的,它指的是:我們要給予象徵大它者一道bar,把它罷掉,突破既有的遊戲規則,改變現有的體制結構,取消對同一性或認同的偏執。而能夠彰顯「象徵大它者不存在」的正是「絕對它者」。「絕對它者」能抵抗既有的象徵權力或法則(如安蒂岡妮對抗君王),或是說,「絕對它者」突顯了現有秩序的困境,他對於秩序來說,是個無法被容納的異物、污點、病毒、干擾性因素等(如難民、賤民、貧民等被排除者)。先前,秩序把他給排除,讓他不被看見,現在,他必須要宣稱自己的權利,被看見,闖入到秩序中而撼動既有結構。

 

四、「他人」(other)

 

「他人」可以是一般的修辭,指的就是在主體之外的其他人。不過,這樣的他人並非與主體全然無關,主體會跟他互動,這時,「他人」就不是一般的修辭而已。在主體與他人的互動中,會產生各種想像性的關係。

最常見的,就是把他人當成「自我理想」(ego ideal)的鏡像,他彷彿是我的「副本」(counterpart)或「分身」(double)。也就是說,他是我所認同的對象,我想要跟他一樣,我也把我未來的形象投射在他身上。拉岡的鏡像理論就是在陳述這樣的關係,只不過,鏡像理論的主體所認同的是一個完美的鏡中自身影像,日後,其他人(例如,父親、老師、偶像等)就會取代這個鏡像。

把他人投射為理想的認同對象,會與他人之形象產生愛慕的關係,但也會與他人產生恨的關係、競爭的關係。我羨慕在他身上的理想形象,對比之下,我自己是無能的、自卑的,因此我想要把他身上的珍寶給搶過來,我想要成為他。事實上,「愛-恨」是聯繫在一起的,我對他人通常直所具有的是兩可(ambivalence) 的矛盾情感。

在分析的場景中,案主會把「它者」縮減為「他人」。因為案主無法體會分析師所具有的$意涵,只能用長久以來習慣的應對模式,將分析師投射為愛或恨的對象,這就是移情作用。一旦移情能夠解除,案主感知到分析師是個「它者」,而他自己也能因為這個「它者」而進入到$的狀態,就是達到了分析的終結。

 

五、其它:對象小a、把我自身當作對象

 

除了上述的情況外,還有一些跟「存在之匱乏、$」有關的其它情況。

一種是「對象小a」。我為了防止自身進入到$(因為那畢竟是艱苦的,我要擺脫掉我長久以來視為安全的依附),我會把自身之中的匱乏、那個bar給投射出去,把它變成對象小a。然後,我會追逐、環繞著這個對象小a,跟它玩心理遊戲。對象小a不會只是某個固定的人,可能被投射在各種人身上,並且,它也不一定會是人,可能投射為某個狀態(如追求理想目標、執著某事等)。

另一種,同樣也是為了防止自身進入到$,但是所採取的作法是:我先防止他人成為「它者」,讓他無法影響我。我將自身當作對象,設法去填補他人之中匱乏,我不斷地去滿足他,讓他也需要我,而被我所控制(我控制他來需要我)。這樣一來,他不會是「它者」,我也不會是$。例如,施虐與受虐的一組關係,就是這樣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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